(读小说吧 www.duxs8.net)衡阳城中,尤其这一二年,隔三岔五便要宰几名官员。那个做到威骑将军的梁国细作品级不算高,也就掀起一阵波澜,没过几日,便无人提及了。
就算有想起此人的,也都在当笑话讲——梁国人实在孬种,没胆子挨上一刀,害得百姓们没能借着菜市口斩人,热闹一番。
这一转眼,冬至节就到了。
蓟北遵循《周礼》,“以冬至日,致天神人鬼”。
一早国主免了朝会,带领京中三品以上大员前往赵氏圣祠行拜岁之礼。等祭祀结束,还要在宫中大宴群臣。
这几日虽没下雪,可天黑时分,北风呼啸,也是冷得很。
一群人此刻徒步走到了宫外,最前面一位身披白狐大氅的年轻男子,正是另一个被嘲笑的梁国人。
“寿王走得如此匆忙,这些日子实在照应不周。”
鸿卢寺一位侍郎代表国主前来送客。
“不敢当!”
寿王笑着摆摆手,“承蒙国主不弃,小王叨扰到今日。真要走了,我还有些不舍!”
送行的众人互相看了看,干笑了几声。
这位梁国寿王差点在衡阳丢了小命。国主自认理亏,不仅不赶,还拨了宅院,好吃好喝地侍候着。
换成谁,也乐不思蜀啊!
好在,今日终于要将这尊大神送走了。
“天挺冷的,各位不必送了!”
寿王整了整大氅,又冲众人拱拱手。
一声呵斥远远传来,“你挂着脸给谁看啊?本郡主又没欠你的!我也是闲的,管你破事儿!”
众人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没一时,两个女孩儿从宫门里出来,瞧着意思闹了不愉快。一个昂首阔步走在前头,另一个低头跟在后面。离两人不远,有随从人等刻意放慢脚步,倒像唯恐惹祸上身。
寿王快步迎到跟前,“远远瞧着便是郡主和……卫大姑娘。”
说到“卫大姑娘”,寿王多瞟了后面那位一会儿。
“小女见过寿王殿下。”
虽有些意外,卫湘君还是客气地跟人打了招呼,转头对福慧郡主道:“郡主不必送了,府里有车来接我。”
“当我乐意送你?”
福慧郡主没搭理寿王,只管向卫湘君投去一记白眼,“是娘娘让我将你送到家。可不是怕你半路想不通,随便找条河跳了。”
卫湘君一脸无奈,“我已然无事了,还跳河做什么?”
寿王插嘴道:“你们女孩儿家也有意思,明明关心对方,非要嘴上不饶人。”
“寿王有事便忙吧,不用掺和女孩儿家的事。”
福慧郡主冷声道。
尴尬是有一些,不过寿王从不和女孩家计较,又看向卫湘君,“对了,卫大姑娘节哀!”
说这话,寿王是有意为之。
“节什么哀?她家又没死人。寿王若不会说话,不如闭嘴。”
福慧郡主连珠炮似的一番话后,本来都懒得吱声的卫湘君只得开口,“寿王见谅,我们郡主向来心直口快,没有别的意思。”
“郡主确实是性情中人。”
寿王大为赞同,又道:“不瞒卫大姑娘,我与徐启打过一些交道。他从小便想有所作为。只我没料到,徐启后头居然当上蓟北的将军。”
“寿王话中的意思,教人听得怪怪的。那人所谓的作为,难道是要当细作,灭了蓟北?”
谁都能瞧出来,寿王说一句,福慧郡主便怼一句,完全是成心的。
可这位脾气极好,也不恼火,反而耐心地道:“那次当着国主之面,我也说过,徐启不是什么细作,他与徐夫人感情深厚,可能是更看重母族的血脉。”
卫湘君不由瞧向寿王。
虽心里多少有些怨怪,寿王多嘴,从后头将徐启往死路上推了一把。可他口中的徐启,至少不是个坏人。
“人都死了,寿王不必再给他脸上贴金。”
福慧郡主又嘲讽道,话音才落,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郡主想是受了寒?”
寿王伸手便要脱身上大氅。
福慧郡主警惕地往后一退,“你想做什么?”
这话越说越僵,还得卫湘君打圆场,“郡主若是冷,赶紧上车吧!”
“蓟北赵氏的子孙,如何连一点风寒都禁不住?”
福慧郡主不服气了,又冲着寿王道:“回头还请寿王给令主君带个话,别再往咱们这儿派细作了。有蓟北岳家军在,想占咱们便宜的,都是枉费心机!”
寿王连连点头,似乎把这话听进去了。
“还不快走!”
福慧郡主又拉了卫湘君一下。
卫湘君朝着寿王点了点头,只得任由福慧郡主带上了车。
坐进车里,福慧郡主哼了一声,“要我说,这个寿王就是头一号细作,什么怕回去被害,根本是找个借口。你看,他瞧徐启丢了性命,吓得赶紧夹着尾巴跑了。”
卫湘君将头靠在车壁上,扮闭目养神状,只为不想再听福慧郡主聒噪。
虽知道人家是在帮她,可卫湘君这会儿听不进任何宽慰,她只想独自默默地熬过去。
卫湘君从没想过,须陀山上奉行“好死不如赖活着”的苦力,有一天会寻短见。
一直到此时,卫湘君还不敢相信。
“你也是凑热闹不嫌事大,还帮细作收尸。这回若没有娘娘说情,你真成阶下囚了。”
又被教训,卫湘君含糊地嗯了一声。
正修堂的伙计们说到做到,那天半夜时分,将示众之后被丢弃在护城河边的尸首装殓了,连夜入土为安。
当然,大家伙都没敢跟卫湘君说。
还是卫湘君抓住阿寿,问了个明白。
据说徐启在牢中受尽折磨,被找到时,腿脚全折了,头也是肿的,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人,如今入土为安。可事情却没有完。
有人拿收尸之事,到国主跟前告状。卫湘君自然一力承担,被府衙抓了过去。
岳王后一得到消息,便让崔大娘将她带进宫,今日更领着卫湘君去见国主,才让她免去了牢狱之灾。
“明儿我让人接你,一块到广隆寺待几日。你若想为那谁做法事。我就当……没瞧见。”
福慧郡主说了句。
卫湘君却摇摇头,“我没这闲工夫,回去还得赶紧挣银子。”
说到这儿,卫湘君顿了顿,“郡主心疼我,我心领。不过您各位也是想多了。当初我娘没了,我不都挺过来,何况一个与我没多少干系的人。”
福慧郡主伸头瞅着卫湘君,一脸的不信,“你真不伤心?”
卫湘君却转过头,撩开窗帘,“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如郡主和少将军,两情相悦,彼此忠贞。我跟他乃主上赐的婚,也就是一时半会面子上过不去。”
说到此处,卫湘君还故意笑了一声,目光落到对面一辆马车上。
寿王由人扶着上车,快进去时,又回头看了一眼,也不知在找谁。
寿王一向讲究君子风度,特意等福慧郡主的车先走,才缓缓地发动。
他的住所离王宫不远,拐过两条巷子便到。
麻雀虽不大,五脏俱全。这儿前庭后院,布局舒适,摆设精致,吃喝用度又不受亏待,加上蓟北乃是人杰地灵之地……
若非心中有了大志向,寿王真有意在此长居。
走进后院,寿王径直进了正屋,由贴身侍奉的宫女侍候着换过衣裳,洗漱一番后,便挥了挥手。
宫女立时退了下去,并将门紧紧关上。
整了整衣袖,寿王走到床边一处不太显眼的小门处,用手指扣了扣。
似乎里头有了动静,寿王伸手推开小门。
眼前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见。
“长柏,这是睡了?”
没一会,这处暗室里亮起了烛光。
寿王终于看清了里头,径直走到床榻边,瞧着躺着的人,“明日一早便出发,长柏再委屈一晚。”
那位哼了一声,坐起身来。
烛光虽弱,却将他的脸照得一清二楚。
竟是……徐启。
“今日我与那位告辞,瞧着意思,他还舍不得你。天纵奇才却不能为我所用,那心情……可以理解。”
寿王说这话时,不免有些得意。
徐启却看向寿王,“殿下想清楚了?”
“前头虽死路一条,小王到底不服,便想试试运气。正如长柏所说,一国之君便该有德者为之。而这个人,便是小王。”
说话间,寿王将一直揣在怀中的卷轴拿了出来,递到徐启面前。
既是要用到这位,寿王便全无隐瞒。
徐启随手接过,低头打开。
寿王一眼不眨地瞧着徐启。
长柏是徐启的字,还是寿王赠送的。他这么称呼,就为了透着一股亲近。
这一趟蓟北之行,寿王虽差点丢了性命,却也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或许这就是天命所归。
寿王此刻胸口升腾着了一股不可遏制的雄心壮志。
他原本被自己死死按住的野心,因为眼前这个人,终于不再只是野心。
“寿王厚爱,在下心领。可你不知吗?这份盟约若是被长安那头发现,你我死无葬身之地。”
徐启放下卷轴,提醒了一句。
“生死之事,小王已置之度外。”
寿王笑了,“我如今想的是,只要兄弟齐心,他日长安另一番天地,便由你我携手共创!”
这些话,寿王早就想说了。
自从那日他找到蓟北国主,并与他讨价还价,直到定下盟约,寿王便知,成王败寇,再无退路。
他迫不及待!
徐启呵呵两声,又躺了回去。
“长柏莫是舍不得卫大姑娘。”
寿王凑近一步,“今儿我瞧见她了。”
徐启明显眼神一闪。
“卫大姑娘比上回见时,瘦了一大圈,想来伤心过度。若你实在丢不下,过些年形势安定,我将人请去长安?”
“她还会伤心?”
徐启嗤笑。
寿王愣住,这下又猜不透徐启想法了。
徐启忽地翻身下了床,“屋里太闷,我出去透一口气!”
寿王还没反应过来,徐启已往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