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不败者（3k）

(读小说吧 www.duxs8.net)血。\n\n克莱斯特能闻到它的味道，清晰无比，但她不是多么在乎。她只是坐起身，在铺着兽皮的坚硬床铺上捂住了腹部。\n\n疼痛如影随形，那野兽在三天前给她留下的伤势到现在还没完全恢复。\n\n奴隶主们已经给她治疗过了，他们将她扔进了一个仪器里，再出来的时候，她小腹上那血淋淋的伤口就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了丑陋的疤痕。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不会痛。\n\n谁不会痛呢？\n\n这个疑问诞生，她眼前闪过一个被血遮蔽的巨人。\n\n他或许也会。\n\n「睡不着吗？」一个人在燃烧的火把下面问。\n\n克莱斯特认出了他，是那个用两把短刀战斗的男人。\n\n他赤着上半身，胸膛上多了五道丑陋的并拢在一起的抓痕，疤痕粗大，像是某种肉色的虫子在他的皮肤下扭动，并顶起了可怕的轮廓。他正用短刀刮擦着自己的小臂。\n\n「你叫什么？」克莱斯特问。\n\n男人笑了在角斗士们之间，互相询问姓名是一种尊敬的表现。大多数人都会在两到三场战斗之内死去，因此互通姓名也就成了一种不必要的举动。\n\n「卡雷利安。」他说。「来自诺尔沙地。」\n\n「沙地？我来自森林。我是克莱斯特。」克莱斯特说。「但我不知道那森林叫什么，我是被捕奴队抓来的。」\n\n「不知道也没关系。」卡雷利安摇摇头。「我们迟早都会忘记的，角斗场的沙坑会掩埋一切。」\n\n「它埋不了我。」\n\n「或许吧。」卡雷利安如此回答，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无所谓。接下来蔓延的则是沉默，他们都没有再说话，而克莱斯特其实知道，已经有很多人醒了，正睁着眼在他们的床铺上等待。\n\n石壁安静，并不颤抖，已经是深夜，他们没有战斗要打，达官贵人们已经离开了角斗场......\n\n安静。\n\n但不是那么安静因为，在岩壁的最深处，所有人都能听见一种蔓延而来的怒吼。\n\n「不败者。」卡雷利安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笃定。「是他，不会错。」\n\n「你很了解他吗？」克莱斯特问。\n\n「我见过他五次，如果算上三天前那一次的话，就是六次。」卡雷利安摇摇头，转过身，趴在火把下的岩壁上舒展了一下身体，展示了一下他缠绕在腰上的凯旋之绳。\n\n它并不长，但多数都是红色，只有六个是黑色。\n\n凝视着它，克莱斯特陷入了沉默。\n\n凯旋之绳角斗士们的传统，它是一道从腰部脊椎开始沿着腰部蔓延的伤疤。\n\n每次角斗以前，他们都会沿着以前的伤疤划开一个小口，如果赢了，那么，它就会自然长好，就会变成红色。如果输了，他们就会在伤疤里撒点土，这样，结疤后，那个节点就会变黑。\n\n卡雷利安的凯旋之绳证明他失败过六次，但他没有死，这说明他足够幸运或者足够不幸。\n\n一次次逃脱死亡的角斗士在角斗场里也是备受奴隶主青睐的，而被他们看上的人，下场都不会太好。\n\n「六次失败？」克莱斯特问。\n\n「六次失败。」卡雷利安转过身，点了点头，表情平静。\n\n岩壁深处仍然有那可怕的怒吼传来，他靠在岩壁上，手指应和着咆哮的声响轻轻敲击，仿佛在为那个愤怒的人伴奏。看着他的动作，克莱斯特却突兀地有了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冲动。\n\n她跳下床，从一旁的长桌上找到了一些残羹冷饭，并挑选出了其中那些还能吃的部分。她将它们倒进一个瓦罐里，随后便摇摇晃晃地走进了黑暗之\n\n中。\n\n角斗士们居住的地方是人为挖掘出的地下岩洞，四通八达，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床铺与房间，但是，只有一个人能享有单独的房间。\n\n「你打算去找他吗？」卡雷利安的声音从火把下传来。\n\n「是。」克莱斯特简短地回答。\n\n「那么，我和你一起去。」\n\n......\n\n......\n\n一段时间后，他们抵达了目的地。\n\n克莱斯特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她只觉得自己在黑暗里瞪大眼睛找寻路线找的眼睛都要瞎了，所有东西都在黑暗中变成了模糊不清的轮廓，\n\n就连卡雷利安也是一样。好在他要冷静得多，一路上，他不发一言，但总能在克莱斯特快要摔倒的时候扶住她。\n\n而现在......他们站在了一个岩洞的入口处，有两只火把在岩壁上静静地燃烧，也带来了唯一的光亮。不过，尽管如此，这岩洞内里的黑暗却依旧深邃。\n\n「安格罗尼厄斯？」她呼唤。「我给你带来了食物。」\n\n黑暗中没有回答，只有某种低沉而缓慢的喘息，仿佛一个人即将被他自己的血液溺死那般骇人。\n\n「安格罗尼厄斯？」克莱斯特继续呼唤，但仍然没有得到回答。\n\n站在她身边的卡雷利安摇了摇头：「那不是他的名字。」\n\n「什么？」\n\n「那不是他的名字。」卡雷利安重复了一遍，然后伸手拿过装着食物的瓦罐，接替了她的工作。\n\n只不过，他并没有喊那个冗长复杂的音节，而是喊出了一个短音节的词语。\n\n「安格朗。」对着黑暗，他如此呼唤。\n\n再然后地面开始震颤，克莱斯特挺直脊背，突兀地闻到了一阵极其浓厚的血腥味。\n\n她紧紧地盯着那岩洞入口处的黑暗，眼睛一刻不眨，此前那种曾经被汗液侵入的疼痛感又回来了，甚至更为剧烈。几秒钟后，一个巨人撞碎了黑暗，出现在他们面前。\n\n他的脸神经质地抽动着，三天以前，克莱斯特没有看清他的脸，但她现在可是看得清清楚楚。\n\n她看见漆黑的铁做成的线缆，用它们的倒勾深深地刺入了这巨人头顶的血肉之中，并延伸其后。他的眼睛是一种浑浊的浅蓝色，深陷于眼眶之中，而其下的细节，则全部都被血液淹没了。\n\n他的鼻子在淌血，不是滴流，而是如同洪水般冲刷而过，将下巴连同整个脖颈都冲刷成了一片猩红。他的表情则是一种可怕的威胁与憎恨的混合，他呲着牙，仿佛一只等待啃噬血肉的恶兽。\n\n克莱斯特突兀地感到一阵恐惧，但那被称作安格朗的巨人却看也没看她。\n\n「你来做什么？」他用锉刀互相摩擦般的声音问。「我说过你们都不要再来找我。」\n\n「来给你送食物。」\n\n卡雷利安扬起手里的瓦罐克莱斯特则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挑选一个大点的器具，这个罐子对他们来说已经够大，但对于那个正站在黑暗中流血的巨人来说却远远不够。\n\n「我不需要食物。」\n\n安格朗生硬地回答，他的脸又开始抽搐了，那些深陷于他血肉中的线缆开始闪闪发光，猩红的色泽一闪即逝。而克莱斯特则很确定她刚刚有看见它们的抽搐，尽管只有一瞬间之间，但她不会看错。\n\n「它又开始咬你了吗？」卡雷利安问。\n\n「明知故问。」安格朗冷笑起来，但是，在这短暂的笑容之后，他却低吼一声，抬起右手捂住了自己的脸。\n\n低沉的喘息随之而来，还有一种几乎令人感到颤栗的低沉嚎叫。克莱斯特两腿一软，情难自禁地跪在了地上\n\n，为那可怕的声响而感到恐惧。\n\n过了一会，安格朗松开了手，他咕哝一声，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鲜红的掌心，但并不说话，只是沉默。\n\n又过一会，他抬起头，浅蓝色的眼睛里有种困惑，仿佛并不能很好地去理解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似的。然后，他看了克莱斯特一眼。\n\n「你在害怕。」他用铁锤击打铁毡般沉重的声音说。「但这没事。」\n\n「你好了吗？」卡雷利安问。\n\n安格朗笑了，那张被摧残的脸上扭曲着抽动了起来，他的牙齿探出嘴唇，在鲜血的衬托下显得极其可怕，而这就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他盘腿坐下，摇了摇头。\n\n「永远也不会好的。」他简短地说，抬起手，指了指那些蔓延至他脑后的线缆。「它在吞噬我。」\n\n「别说胡话。」卡雷利安走上前去，迎着巨人狰狞的眼神将瓦罐递给了他。「那东西不可能赢过你，你是不败者。」\n\n安格朗发出一声低沉的冷哼，仿佛是在嘲笑，又仿佛只是在因为疼痛而发出抑制不住的声响。他拿起瓦罐，从干瘪的面包与黏糊的肉汤里找出了一块骨头。他将这块骨头放入嘴中，用牙齿轻轻地咬碎了它。\n\n咔嚓、咔嚓、咔嚓。\n\n「快走吧。」在咀嚼的间隙，安格朗如此说道。「如果你们不想落得和老欧伊诺茅斯一个下场的话。」\n\n卡雷利安叹了口气：「欧伊诺茅斯的死和你无关。」\n\n「有关！」安格朗低沉地咆哮起来，不像是反驳，更像是一种可怕的宣判。「他的死要算在我头上！」\n\n卡雷利安摇了摇头，他拉起克莱斯特：「这是克莱斯特，提出要来给你送饭的人。」\n\n安格朗停止住进食的动作，再次看了她一眼。在这一刻，克莱斯特感到无比的紧张。她凝视着那巨人浅蓝色的眼睛，害怕自己在里面看到一种不屑一顾，但她没有。\n\n她只看到一种一闪即逝的复杂情绪，像是同情，或悲悯而这两种情绪，她都无法理解。\n\n不过，它们只出现了短短的一瞬间。再然后，那双眼睛里就只剩下了血腥的怒火。\n\n血丝攀爬其上，他发出一声嚎叫，上下颚猛地碰撞，破碎的骨茬喷出唇齿之间，鲜血再次从鼻腔内潺潺流出。他怒吼着站起身，克莱斯特几乎以为他要扑过来杀了她但他没有。\n\n名为安格朗的巨人只是转过身走回了黑暗之中，并在此之前说出了他的名字：「安格朗！」\n\n「离开！」然后他咆哮，声音有如碎石锤砸在地面上的巨大响声，可怕到无需回响也能让人捂住耳朵。\n\n卡雷利安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拉着克莱斯特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