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小说吧 www.duxs8.net)从轨道上降落的过程并不令人感到有趣,从来都不。甲板正在震颤,墙壁也是如此,金属在螺栓的限制下彼此碰撞,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巨大颠簸。
而运输机内并无所谓的‘座位’,夜刃们互相站在一起时,甚至还要避免踩到对方的脚。
这基本上就是他们以正常方式降落时唯一可做的事情了。
不,或许还要加上闲聊。
“听说机械教正在研究减震系统。”范克里夫开口说道,一连长的声音在噪音中仍然清晰,通讯频道稳定地将他的声音输出到了卡里尔耳中。“您觉得这个消息属实吗?”
“或许吧。”卡里尔说。“但是,就算研发出来,恐怕也不会立刻给我们用上。”
他的声音也同样清晰,但并不是像范克里夫那样经由了科技的保护。平心而论,他说话的声音其实并不大,可就是能让人听见每一个字。
西亚尼则为他们教官的这句话撇了撇嘴,他没带头盔,表情显露无疑,看上去并不愉快。
和机械教关系不好其实已经算得上是第八军团的老传统了。
毕竟,你不能指望一群四处奔波忙着杀人,对其他事毫不关心的超人能和一群醉心于研究与以谋杀的方式保护自己所知知识的人混到一块。
虽然两方合作的次数其实并不少,但是,在大多数情况下,机械教都只是来走个过场,回收位于尸体堆中的科技,仅此而已。
那些穿着红袍的神甫们并不关心科技到底是怎么来的,一如第八军团并不关心他们将要杀死的人会是什么身份。
但是,没人可以否认和机械教打好关系带来的收益。
可是,你也不可能指望夜刃内能有人和他们打好关系,一个西亚尼已经算得上是基因突变了,一个喜好机械,醉心于机器之美的西亚尼则更不可能。
降落的过程并不长,不过短短三十分钟,他们的运输机便抵达了昆图斯巢都的八个停机坪之一。舱门缓缓打开,两百人依次走出,天空中则还有更多的运输机划过。
它们总会降落的,没有鸟可以一直飞翔。
卡里尔走出机舱,扑面而来的冰冷空气让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松动,也有些恍惚。
现如今,诺斯特拉莫这个词语代表着的意义已经从‘活地狱’变成了另外一个名词。卡里尔总是会尽力避免自己去思考那个名词,但他不会不承认它。
说实在的,有什么好否认的呢?
“原体。”范克里夫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带着一点惊讶。“您今日不工作吗?”
“.现在是凌晨三点,说真的,范克里夫,你在这个时间询问我为何不工作可真令我感到寒心。”康拉德·科兹表情有些复杂地回答道。“我今日的工作已经做完了。”
“那明天的呢?”卡里尔不动声色地问。
午夜之主很明显地叹了口气,他表现得很正常,但肩膀还是忍不住向下沉了一下,站立的姿态也放松了许多:“我认为,明天的事最好明天再做。”
“但现在已经是明天了。”卡里尔微笑起来。“你认为呢,军团长?”
“我认为你话太多了——是不是,范克里夫?”
一连长用戴上头盔这件事表达了他自己的态度,眼见此景,康拉德·科兹不由得从喉咙里发出了一阵轻微的声响。
他瞪大眼睛。
“范克里夫!”
“是的,我在,原体。”一连长沉闷地回答了原体的呼唤。
科兹哽住了,看上去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却自己拒绝了。
他止不住地轻笑起来,并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跟上他。五分钟后,他们抵达了一间会议室。
微光飘荡于头顶,全息投影在会议桌前方闪烁。一个黑暗的世界在荧光中被清晰地显现了出来,若是站的远一些,那么,它看上去会很像是一颗暗沉的深蓝色宝石。
实际上,若是考虑到它所蕴藏着的矿石,那么,就将它称之为宝石,倒也没什么问题。
“机械教想要和我们交易。”原体嗓音轻柔地说。“他们需要精金,和诺斯特拉莫上一些古老科技的研究权限。前者我可以接受,但后者让我有些不太喜欢。”
诺斯特拉莫上的古老科技
卡里尔眯了眯眼,声音变得沉闷了一些:“别告诉我,他们是想研究那些存在了不知道多久的折磨刑具。”
“大差不差。”康拉德·科兹说,看上去似乎并不惊讶。
他转过头,看向他的一连长。范克里夫此刻又将头盔摘了下来,高颧骨后的那双眼睛非常明亮。
“这件事并不难理解,原体。我对机械教了解不多,但每一个技术神甫都拥有对这方面的狂热追求。”
“那听起来还真是令人不安。”科兹若有所思地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任何和狂热沾上边的东西大抵都是不太好的。”
卡里尔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将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他面无表情地问:“那么,他们打算用什么东西来和我们交换?”
“更换夜幕号上已经老旧的仪器,引擎维护,为期三十年的武器装备免费维修与更换。”
康拉德·科兹忍不住笑了一下,他的表情看上去相当耐人寻味,并在之后做了一句补充。
“那位神甫甚至承诺可以在未来十年中每个月交付二十把动力武器。”
卡里尔看了他一眼,便看出了他隐藏起来的真实想法:午夜之主当然觉得这些条件很具备诱惑力,但是,比起这些,他其实更好奇另一件事。
“那些用于折磨的刑具对他们来说,吸引力居然有这么强?”卡里尔代替他说出了这个疑问。
“可能只是因为古老吧”一连长再次给出了一个猜想。
康拉德·科兹点点头,荧光在下一刻被驱散,没有再继续照亮他的脸。现在,房间内只剩下了一点微光。
“那么,来谈谈预备役亚戈·赛维塔里昂的事吧。”康拉德·科兹说。
“我们的唯一一个新兵在这六个月内表现得很不错,他成绩优异地通过了体能训练,在之后的武器训练中也表现得很好。虽然在剑术上刚开始有点挫折,但他很快就调整了过来。”
“雅伊尔济尼奥认为,手术已经可以正式开始了。他认为亚戈·赛维塔里昂已经完全准备好了,但是,就目前来说,其实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被解决。”
“什么问题?”卡里尔问。
“他在持续不断地做噩梦。六个月以来每天晚上都不停。智库们做过了检查,他们确定这件事背后没有灵能的影响。在这种情况之下,我很难不将原因归结给第二十道手术上。现在,他还撑得住,但之后呢?”
康拉德·科兹停顿了一下,他看上去在笑,语气却显得有点过于平淡了。
“或许他会挺过去,又或许不会。而我们现在并不知道这梦是否会停歇,如果它不停,那么.”
他没有继续再说下去,但无论是卡里尔还是范克里夫其实都明白他想说什么。
阿斯塔特并不如何需要睡眠这种长时间的休息,他们被植入神经结后就能用它来轮流关闭大脑的不同区域了,他们可以以此来进行快速且质量极高的休息状态,近似于冥想。
睡梦对阿斯塔特们来说是一种非常罕见的事物,但是,如果赛维塔的情况一直蔓延到他正式成为阿斯塔特.
“他可能会崩溃。”范克里夫理性地推进了讨论的进度。“除非他一直坚持不进行冥想,但我认为这样只会让他崩溃的更快。”
“梦的内容是什么?”卡里尔不带感情地问。
“他没有说,而智库们没办法进入到他的睡梦中去。”科兹皱起眉。“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他的梦被仪式影响了,而我们的智库没有办法突破仪式所构筑起来的屏障。”
卡里尔缓慢地点了点头,他站起身,脸上没有半点波澜。无论是范克里夫还是康拉德·科兹,他们都没能从他的分析出半点信息。
但是,不知为何,康拉德·科兹突然觉得卡里尔似乎并不惊讶。
“这是个需要被严肃对待的问题,而现在正好是休息时间。”
他如是说道,并当着他们的面走入了黑暗,身形在瞬间消失。黑暗本身甚至也没有继续存留,它化作一团逸散的雾气,逐渐消弭了。
康拉德·科兹沉默片刻,转过头看向了他的一连长。
“范克里夫,他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或许,您应该问这个现象持续多久了.”范克里夫委婉地回答。“而我会回答至少四个月。”
午夜之主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难以言喻了起来。
——
亚戈·赛维塔里昂正在做梦。
又一次。
再一次。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如今正身处梦境之中,这种感觉很奇妙,但他已经习惯了。六个月以来的高强度训练带给他的不仅仅只是日渐强壮的身体和‘杀戮’这门学科的掌握进度,还有一项根本上的变化。
他变得能够忍耐了。
他可以忍耐痛苦、忍耐恐惧、忍耐一次又一次地被击倒,忍耐好像永远都不会结束的体能训练与孤身一人回到宿舍后的空虚。忍耐梦境所带来的奇特感觉自然也不在话下。
可问题在于,他还需要忍耐另一件事。
或者说,另一些东西。
尸体,正在漫步的尸体。他们很高,他们穿着午夜色的盔甲,他们看上去简直就像是鬼故事里的亡魂,而实际上,他们也的确是。
最关键的一点在于,亚戈·赛维塔里昂居然认识他们。
他认识他们,尽管他其实从来都没见过他们。
赛维塔深吸一口气,开始朝前方走去。他身处一片荒芜的世界,这里空空荡荡,除去死者们以外什么都没有。天空是血色的,却也挂着薄纱似的云层。
预备役跑过一滩碎石,并在今夜的梦中迎来了第一个死者。
“你好啊,小子。”失去了半张脸的塔德乌什中士微笑着说。
他的盔甲上满是凹陷与划痕,陶钢亦无法逃脱被摧毁的命运。他的头盔也是破损的,一只目镜挂在他仅剩的那只眼睛前方,毫无感情地凝视着赛维塔。
“你好,塔德乌什中士。”赛维塔说。“今天怎么是你来欢迎我?”
“因为其他人都死啦。”中士咧嘴一笑。“当然,我是开玩笑的——以防你蠢到听不出来,我还是解释一下我的笑话吧。”
“我没那么蠢。”预备役撇撇嘴。“你的笑话也根本就不好笑。”
“你可说了不算。”
“我是唯一一个能见到你们的人,我说了不算,谁说了算?”赛维塔回敬道。“还有,你为什么非得把那个已经坏掉的头盔戴着?”
“你猜。”死去的中士用他可怕的脸冷笑了起来,满怀恶意。“你能猜到正确答案吗,小子?”
“我才懒得猜。”
赛维塔搬来一块石头,坐了上去。他将手肘抵住大腿,撑住自己的脸颊,百无聊赖地看向了死去的中士:“但是.”
“噢,不,想都别想,小子。”塔德乌什中士突然严肃了起来。“我不可能再告诉你应该怎么去对付那些战斗机仆了,这和作弊没有区别。”
“别这样,难道你不想听我描述里希特纳尔吃惊的表情吗?”
“你要是能依靠自己的努力,而非仰仗从一群死人这儿听来的经验让他吃惊,我想,我会更想听一点的。”中士严厉地朝他摇摇手指。“你这种街头式的小聪明没什么不好的,但如果你一直依赖它,迟早有一天,你会死在它手里。”
“但我真的对剑术没什么天分.况且,如果你们不想和我交谈,那你们为什么每天晚上都得跑到我的梦里来?”
塔德乌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死去的中士慢悠悠地摘下了他的头盔,好让他那惨白的半张脸能完全显露出来。
他用仅剩一只的眼睛瞪起了赛维塔:“你以为我们这群死人很想每天看见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小子吗?”
“既然你们不想.”赛维塔嘀咕起来。“干嘛每天都要来呢?我真的很想睡个好觉。”
中士冷笑地看着他,不再说话了。沉默蔓延了一段时间,随后,这片碎石滩上响起了另一个脚步声。
他来自于赛维塔身后,这让预备役的表情从一开始的并不意外立刻转变成了一种毛骨悚然——在过去的六个月里,死者们从未于他视线外的地方出现过。
而且,塔德乌什中士此刻变化的表情也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一件事。
亚戈·赛维塔里昂立刻回过了头,并猛地站了起来,顺手还把那块石头抄在了手里。但是,那脚步声的主人并不像他想的一样,是噩梦中终于出现的恶灵,而是一个他真的认识的人。
卡里尔·洛哈尔斯,午夜之刃们的教官。高大且苍白的巨人站在原地,安静地凝视着摆着滑稽姿态的赛维塔。后者则在长达十几秒的愣神后迅速地做出了反应。
他扔下石头,苍白的脸色迅速地变得更加惨白了。当他开口时,他甚至连声音都在颤抖。
“教,教、教官.?!”
卡里尔朝他点点头,眉头一挑:“怎么了?”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能在这里吗?”
“可是,这里是——”赛维塔回头看向塔德乌什中士,满脸地求助,中士仰起头,借助身高优势没让赛维塔看见自己此刻的表情。
见此情景,预备役咬了咬牙,自己将话说了出来。“——这里是死人才能来的地方啊!”
“那你呢?”卡里尔反问。“你不是死人,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赛维塔愣住了。
“你不会以为教官死了吧,小子?”中士在他身后轻声说道。“你可真是胆大包天啊,居然敢这么想?看来我必须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了.”
他低笑着走过预备役,来到了卡里尔身前,并戴上了头盔:“任务圆满完成了,教官。”
“做的不错,中士。”卡里尔对他赞许地点点头。“他情况如何?”
“天赋的确很惊人”塔德乌什低声回答。“这是好是坏?他的灵能天赋似乎有些太强了一点。”
“他还很年轻。”卡里尔意有所指地回答。“总之,现在就交给我吧。”
“明白,教官。”
塔德乌什转过头,对赛维塔点了点头。一团漆黑的火焰在下一秒从他脚底燃起,将中士包裹着离去了。
赛维塔刚刚回复一点的理智又被清空了,他愣住好一会,才想起来自己应该转过头去观察荒原之上的其他死者——他做了这件事,而曾经密密麻麻挤满死者的荒原上此刻已经空无一人了。
现在,这里只剩下卡里尔和他自己了。
“.这是怎么回事,教官?”漫长的沉默过后,亚戈·赛维塔里昂如是问道。
“你觉得呢?”卡里尔蹲下身,和他保持了视线的平行。他的嗓音依旧轻柔,但是,配合上那对漆黑的双眼,赛维塔却突兀地感到了一阵恐惧。他会在未来剔除掉这种情绪,现在则不行。
现在,他仍然会恐惧。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是很正常的事,赛维塔。很遗憾的一点在于,现在,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是你能够知晓的。”卡里尔对他微笑起来,并伸出手,戳了戳他的额头。“现在,回到正常的睡眠中去吧。”
赛维塔瞳孔猛缩,他张开嘴,试图再说些什么,但已经没有机会了——他被黑焰包裹,在下一秒即刻远去了。
卡里尔站起身来,摇了摇头。火焰并未消失,而是持续不断地燃烧了起来,片刻之后,一个虚幻的着甲身影从中浮现。午夜色的盔甲上带着闪电般的纹路,表情平静。
卡里尔凝视着他,几秒钟后,他突然再度伸出手,戳了戳此人的额头。
“别这样,教官。”那人平静的表情在瞬间消失了,他忍不住抱怨了起来。“已经有一万年没人这么做过了。”
“一万年”卡里尔缓慢地开口。“我们都死了吗?”
“我不能说,教官。”那个苍白的人艰涩地回答。“我真的不能说——我甚至都没想过我今天会被您发现。”
“我知道你不能说,但是,你早就被我发现了。”卡里尔冲他微笑一下。“我不会忘记任何人,哪怕是你这样较为特殊的情况。”
“.”
虚幻的影子对这句话保持了沉默,他看上去似乎很悲伤,但似乎又没有。过了一会,他再度开口。
“我很想说些话,教官。”
“不。”卡里尔说。“你不能说。”
“可是——”
“——你不能说。”
有生以来第二次,卡里尔打断了他人的话语。他严厉地看向那个影子,并对他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你不能这么做。好好想一想,预备役,未来是否仍然有一线生机?”
影子颤抖地开口,声音颤抖到几乎无法被辨识:“还有,还有的,教官。我们已经找到了您的武器和盔甲,我们”
他猛地止住声音,语句末尾的停顿与拉长听上去近似一种呜咽。
“那么,这就已经足够。”苍白的巨人对他轻轻颔首。“离去吧。”
影子缓缓消散。
更新完毕。
小小的剧透一下,让诸位有个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