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邮轮的行进放缓,变成了龟速。
马上要靠岸了。
陆时和夏目漱石站在甲板上,看着东京码头的方向。
人来人往,不同肤色的人在一起忙碌,
传统与现代、西方与东方,文化在这里交融,展现出独特的魅力。
夏目漱石紧盯着码头,
“呼~”
他闭目冥思,三秒后才重新张开了双眼,低声道:“东京是一个充满活力和文化多元的地方,它正在见证这个时代的变迁和日本的发展。”
陆时点了点头,
吞吐量上,东京不一定比得了佛山、广州,
但文化交流,这里确实是东亚第一。
夏目漱石好奇道:“陆,你之前不是说不回国吗?怎么在佛山的时候还是下了一次船?”
陆时说:“我拍了几封电报。”
他只是在抵达日本前做好了必要的准备。
夏目漱石不傻,了然道:“也是。”
陆时左右看了看,没见到菊池大麓的身影,
也不知道那老哥哪儿去了。
正在这时,水手们呼喝的号子声忽然在身后响起,
一截极粗的绳索被扔了下去。
随后,伴随着金属摩擦的声音,下放的舷梯搭到了码头的石质地面上。
热烈的欢呼声随之响起,
“到家了!”
日本人都十分兴奋。
经过这一路航行,船上的白人变得越来越少,尤其是在经停中国的几站,基本都下去了。
陆时伸个懒腰,
“走吧。”
结果,夏目漱石拦住他,朝舷梯的方向挑了挑眉。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只见几个日本的海关人员点头哈腰,正率先把白人迎下船,举止间溢满了崇敬。
“啧……”
陆时不由得咋舌。
夏目漱石亦是苦笑的表情,却没有办法。
他又看了一阵,嘀咕道:“奇也怪哉,之前虽然也是外籍优先,但感觉没这么过分啊。”
陆时不解,
“怎么过分?”
夏目漱石低声说道:“你看那里。海关竟然在帮白人拎箱子,这不离谱吗?之前可做不到如此程度。”
陆时不由得沉吟,
想来想去,唯一合理的解释大概是英国对日本进行了遏制,
日本官方不得不匍匐得更低,试图给人家舔舒服了。
可是,当舔狗就能换回以往的“真情”吗?
这个解决问题的思路非常日本风。
陆时也不在意,
“那就等等。”
夏目漱石尴尬地摸摸小胡子,说:“陆,让你见笑了。”
他们又闲聊片刻,
终于,船上的白人都走了,其余人开始下船。
隐隐地,周围有隐约的议论声传来,
“那像什么样子?真是丢脸!”
“嘘!伱说什么呢?我们能发展起来,受了英国极大的恩惠,对人家的国民好一点儿不应该吗?”
“哼哼哼……将来早晚有一天……”
“不准瞎说!”
……
如此表里不一,让陆时听得差点儿笑出声。
夏目漱石更尴尬了,默默地叹气,
在《日本文明的天性》中,陆时曾经给出过分析,
在亚洲,日本发展最快;
在世界,日本还不够看。
这种地位,让很多人处于莫名的状态——
自大又自卑。
从下船的顺序和日本人对该顺序的吐槽就不难看出,书里的评价可谓一针见血。
两人从舷梯下船。
过海关的时候,面对东亚面孔,办事人员可就开始公事公办了,要求所有人依次打开箱子检查。
很快到了陆时和夏目漱石,
海关皱眉,
“你们俩的箱子在哪儿?”
夏目漱石赶紧上前低声道:“我们乘坐了邮轮的头等舱,行李由船员负责搬运,所以箱子不在手上。”
他一边解释,一边拿出身份证明。
海关只粗略浏览,
“看你的样子,应该是前几年出国的留学生吧?去的大英?”
夏目漱石回答:“是的。”
海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出来,说道:“难怪。你用的这个是‘日本帝国海外旅券’,两年前的玩意儿。海关现在已经不发这种东西了。我们学习大英,改用护照了。”
说完,他将海外旅券甩回来。
海外旅券打在行李箱上,
啪——
发出一声轻响。
海关教育道:“天皇派你出去留学,不是让你享受的。你倒好,竟然坐头等舱,实在是辱没我国之教育。”
夏目漱石脸一红,
“是,是……”
事实上,如果是自己买票,他确实不会买头等舱。
但船票是爱德华七世送给陆时的,他的票只是顺带,情况就另说了。
海关又转向了陆时,
一瞬间,他的眼底闪过了疑惑,上下打量陆时。
准确地讲,因为陆时长得高,他在凝视陆时肩部以上的区域时,是“上上打量”,而非“上下打量”。
海关对这种状态似乎感到十分不满,
对白人这样就算了,
一个“本国同胞”,凭什么也要让人仰视?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知礼数!
海关说:“别以为我刚才教育他就不是在说你!留学生,要专注学习!少享受!知道不知道?”
陆时:“……”
艹!
心里一万匹草泥马狂奔而过。
他转向夏目漱石,吐槽:“我跟你认识这么长时间,也没见你这么上纲上线啊。”
夏目漱石无语,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日本变成了当下这个氛围,
动辄“天皇”如何如何……
听着就让人难受。
海关皱眉,
“你……拿出你的文牒。”
他听两人对话便已经发现了,陆时不是日本人,而是中国人或朝鲜人,
所以他才会说“文牒”这个词。
陆时摇摇头,
“我没有文牒。”
说着,便伸手到衣服内兜,准备摸出英国签发的对应KBE的特殊身份护照。
海关却变得愈加严厉,
“你别动!你的行李是哪个?”
一瞬间,周围人的视线都被吸引了过来。
议论声四起,
“哼,他在装咱们大和族。”
“一点儿也不像啊。”
“哈哈哈!那是当然不像的,骨子里就不同。”
……
陆时:???
这帮人的脑回路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
太奇葩了!
他险些没绷住,憋着笑说道:“这位先生,我没有文牒。但是,我有护照。”
说完便将护照夹递了过去。
海关有点儿懵,
一般人的护照都是裸装,而眼前这个亚洲人的护照竟然单独匹配了皮质的夹子。
皮料很好,
而且,缝线和鞣制的工艺也十分高端,
一看就不是便宜货。
海关说:“这东西非常贵。”
陆时没回话。
护照夹确实不便宜,因为是巴宝莉赠与的全套小皮具,每一款都独一无二。
海关翻开护照夹,之后更懵了,
他实在是无法理解,这么好的皮具内部为什么要用颜料画上一只大胖猫,
暴殄天物!
陆时看对方发呆,便催促道:“先生,请你快一些。”
海关这才回神,看向护照本体。
英文原件,
签发地在伦敦,签发机构还不是一般的大使馆、领事馆,
而是……
“白金汉宫?”
海关的脸上有点儿懵,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他向旁边的同事发出求助信号。
同事走过来,
“怎么?”
海关将护照递给对方,随后用右手食指闭着那串小字浅浅地划了一道。
同事也懵了,
“……”
“……”
“……”
沉默降临。
两人面面相觑。
这护照的含金量,可比一般英国白人还要高了。
他们不可能不担心是假的,
但是反过来想,什么精神病会造这种假?
实在是离谱!
陆时也有些无奈,
原则上,他不喜欢用英国护照,但清廷的文牒无法复用,也不具备他国认可的权威性,
所以,他出行从来都用英国护照,也算畅通。
没想到在日本会遇到这种事。
他低声道:“早知如此,我就不让爱德华国王在授勋仪式后给我换护照了。”
夏目漱石摇头,
“不关护照的事。你在法国不是成功入关了吗?”
陆时说:“话不能这么说。我都去过三次法国了,轻车熟路。而且,我的书在那边很畅销,海关有不少人看过书封上的照片,能认出我。”
两人正说着,忽然有人跑了过来,
“陆爵士!夏目君!”
来人是菊池大麓。
他走到那些工作人员的身边,掏出自己内阁文相的身份证明,随后低声训斥:“你们都是猪脑子吗!?还不快放行!?”
海关们立即开始道歉,
“轰动你私密马赛!”
又一波传统艺能。
于是,周围的议论声再起,
“看到了?我就说那个人很有气度吧?”
“我看他像学者。”
“或者是伟大的革命家?嗯,也有可能。”
……
陆时甚至连吐槽的欲望都没有。
他没再多说,转头离开,先是去拿了行李,随后准备叫人力车夫。
菊池大麓跟上,
“陆爵士,万分抱歉。你知道的,我们民族一向严谨,所以对待外国人士都要进行彻查。刚才他们冲撞了你,是他们不对。我再次替他们向你诚挚地道歉。”
说完,深深地鞠了一躬,
“轰动你私密马赛!”
陆时对此已经免疫了,没搭腔,
而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那一句“我们民族一向严谨”。
菊池大麓见他不说话,便又追问:“陆爵士,你可否联系好了住处?听说你在法国、美国交流时,都是住在文学研究院或大学宿舍的,东京帝国大学亦扫榻相迎。”
陆时摆手,
正准备说什么时,又快步跑来了几人。
他们都穿着日本传统服饰——
羽织。
腰间甚至还各自别着一长一短两把武士刀,
看打扮便能认出是浪人、武士之流。
为首一人不到五十岁,戴眼镜、留长须。
他缓步走来,
“刚才是哪个中国人在过海关的时候引起了骚乱?”
语气很冲,像是兴师问罪。
而且,他的眼睛就钉在陆时身上,明显是已经认出了这个异族。
菊池大麓眉头皱起,凑过去叽叽咕咕。
穿羽织的男人微微惊讶,
他再次看向陆时,目光从审视变成了掂量,同时嘴上说道:“菊池君,你知道我是谁吗?”
这话听着有几分耳熟。
菊池大麓没想到回旋镖会命中自己后脑勺两次,
他气急败坏道:“我不管你是……”
话音未落,就被对方打断,
“菊池先生,你最好斟酌过措辞再发言。要知道,连伊藤先生和桂先生都很敬重我,不会乱说。”
菊池大麓的表情跟吃了苍蝇一样。
男人斜看他一眼,随后缓步走向陆时,伸出手,
“陆爵士,我是玄洋社的头山满。”
玄洋社……
陆时的双眼缩了缩。
他已经想起对方是谁了,
瞬间的表情变化仿佛让周边的气温都降低了10℃。
头山满也有察觉,却没有当回事,继续道:“玄洋社和贵国的许多仁人志士有些私交。”
陆时点头,
“我有所耳闻,玄洋社支援了很多革命者。从朝鲜到中国,都有。”
头山满露出满意的笑容,
胡须抖动着,看着竟有一丝像托尔斯泰,只是少了托尔斯泰的和善亲切。
他继续道:“陆爵士,我知道你写的文章,《日本文明的天性》和《大国崛起·日本篇》,观点颇为独到。只是感觉两本书在某些方面似乎存在着矛盾。”
这话听着似乎有些暗戳戳的指责意味。
陆时并不接招,
“一家之言罢了。”
头山满笑道:“陆君果然谦虚,我……”
陆时直接打断,
“头山先生,我有爵位。”
什么“陆君”不“陆君”的,他可不想被套近乎。
头山满眼中闪过一丝愤怒,随后又换上了之前的笑容,
“陆爵士,抱歉,刚才是我僭越了。像您这样博学多识的作家能访日,是我等之荣幸。不知你是否愿意给玄洋社的社刊写上几篇文章,分析分析日俄局势?”
夏目漱石和菊池大麓的表情都有些不对,
陆时一路舟车劳顿,哪有这样堵着人家约稿的?
但头山满自认陆时不会拒绝。
一是因为刚才说的,玄洋社确实支援了许多革命志士,
道1905年,玄洋社甚至牵线将兴中会、华中会、光复会等聚集在一齐,筹划成立了同盟会,并且提供资金、武器、技术等,积极支持革命。
陆时这样的进步人士,没道理不喜欢。
至于另一个原因,
“我们希望贵国能赶走盘踞在东北的俄国鬼佬。”
头山满一脸严肃的表情。
他相信,这更是无法拒绝的理由。
谁不想赶走侵略者呢?
陆时看了对方一眼,说道:“头山先生,我有些好奇,贵社的社刊名叫什么?”
“啊这……”
头山满一愣,
那模样,似是有些难言之隐。
陆时又道:“投稿可以,但我总不至于连刊载自己文章的杂志名字都不知道吧?那也太糊涂了。”
这话确实无法反驳。
头山满低声道:“社刊的名字叫《黑龙》。”
陆时心里不由得冷笑,
自己果然没记错。
他说:“是我理解的那个‘黑龙’吗?好像和中国东北的一条江的名字有几分相像。”
头山满也不再隐瞒,
“是的。陆爵士,刚才我已经说过,我们玄洋社的首要目标是帮助贵国击退1900年庚子之变中出兵侵占东北的俄国势力。那片地区有著名的黑龙江,所以,我们定会名为‘黑龙会’。”
这话并不完整,
在赶走俄国势力之后呢?
用膝盖想也能知道。
“黑龙”之名看着十分中二,实则透着无比巨大的野心。
也正是因为黑龙会的特性,头山满才会在得知海关被中国人搞了之后,第一时间赶到现场,
黑龙会是了解朝鲜和中国的专家嘛~
陆时用手指轻点下巴,询问道:“所以,按照你的说法,‘黑龙会’才是本名,‘玄洋社’是别名,对吗?”
头山满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隐隐地,他产生了一个想法——
眼前这个中国人无论如何都无法为黑龙会所用。
但这个想法只出现了一瞬。
头山满觉得荒谬,
因为他已经见过了大量的中国革命者,哪个不被黑龙会释放的善意降服?
他继续道:“陆爵士,整个亚洲现在正处于……”
话还没说完,
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和车轮压过石子路的声音。
一架马车在几人面前停下。
从上面下来一位有些秃顶的白人,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立即就认出了陆时,上前热情地说:“亲爱的陆爵士,我在授勋仪式上见过你。只是你太忙了,我没能找到机会与你打个招呼。”
此人名叫亚历山大·布坎南,是英国驻日大使。
陆时之前在佛山给白金汉宫拍的电报,被爱德华七世转给了他。
布坎南看看左右,
“这是……遇到了什么问题?”
陆时瞄了一眼头山满,随后道:“没有,就是护照有些新。”
说着,他将护照递过去。
布坎南看了一眼上面的签发机构,顿时满头黑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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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王陛下还是那么不靠谱。
他说:“没关系,现在立即重新签一份就可以了。我很快就能解决。”
说完便回到了马车上,
不多时,他就带着驻日使馆的新护照下来了。
就是这么效率,
看得在场的日本人一愣一愣的。
陆时说道:“现在没问题了。”
布坎南说道:“既如此,那我们现在回使馆。公使府邸就在使馆旁,你可以在那里暂住。我已经为你预留好了房间。”
他完全不把另外几个日本人当回事,拉着陆时径直上车。
陆时掀开车窗帘,对夏目漱石说:“夏目,明天我们再一起按计划出行。”
随后,车夫催动马儿。
在其余人的注目礼中,马车渐行渐远。
菊池大麓不由得看向头山满,从嘴里轻轻“哼”了一声,
“黑龙会?”
头山满没接茬,
十分严肃,不知在想什么。
菊池大麓继续道:“头山君,你还想继续约稿吗?”
头山满点头,
“是的。”
陆时在英国的身份越高,他越觉得有必要约稿,
如果能拉来给黑龙会做背书,其象征意义是无比巨大的。
只是,他不知道,约稿注定失败。
菊池大麓冷笑一声,
“别想了。”
头山满皱眉,
“怎么?”
菊池大麓回答:“你知道英国驻日使馆在哪儿吧?”
头山满说:“我知道。”
“啧……”
菊池大麓咋舌道:“你们黑龙会不是一直以‘光耀皇室’、‘尊崇帝国’、‘捍卫人民权利’为宗旨吗?皇居幽静之所在,可不能被轻易打破安宁。”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人家陆爵士可是住在皇居旁边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