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小说吧 www.duxs8.net)吴尺以自身修行为重,寡情少义,倒是确有几分修士风范。
但关键在于,吴明之死,元凶不在南奕。吴尺即便当真要怪,也只能怪凤凰霸道,强行拉人。
如果吴明确为南奕所杀,然后吴尺登门以此索赔,南奕为息事宁人,未尝不会考虑给出一道真气法脉。
反正,真气法脉基于「天子剑」武种。南奕对武种有着生杀予夺之权,既能给出,也能随时收回。
可吴明之死,过不在南奕。
吴尺借此由头,说什么人死为大,南奕只觉好笑。
对来都来了、人都死了此类话术,南奕从不感冒。又因为前世经历,他对道德绑架、耍赖讹诈之事,很是腻歪。
至于吴尺许以吴家产业为砝码,南奕同样不屑。
不管是秦家、裴家之前,欲将自家千金许给南奕作道侣;还是吴尺今日,以吴家产业为饵,都是想着以世家之间惯常玩法框住南奕,让南奕跟着走世家之路。
在大离,一旦世家发现仙门出了天资出众的平民弟子,多是设法将其拉上同一战船,而少有特意打压。
盖因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仙门平民弟子若遇打压,大不了拍拍屁股走人,去其他郡治或当官修行、或经营产业。
又因世家修士换代,多有间隙。故不少世家,会在换代期择优吸纳仙门平民弟子。
即便许以产业、助其修行,至多也不过几十年光阴。等平民弟子筑基有成,入内门而远凡世,所谓产业仍旧重归世家之手。
但此等平民弟子,若真是天资出众、才情卓异,却能让世家产业更上一层楼,不断扩展垄断新业务、新市场。
大概就是铁打的世家、流水的幕僚。
南奕理解,却是不屑。
筑基,乃是筑根本道基,定自我道途。
越是自我,越是根本,理论上,根基底蕴便会越强。
这是陶知命此前,特意告知南奕的修行妙要。
身为仙门弟子,按部就班修仙门功法,确实顺遂。但要想道途长远,还是得走出自己的路,即定下自我道途才行。
在南奕理解中,此世真正的修行之路,就像创业。可以接受他人风投,但须务必守住自身股权,以及公司核心业务。
所以,不管秦家、裴家还是吴家,南奕统统拒绝。
只因接手世家产业,看似修行捷径,实则是在自毁道途。
可惜这一点,说来简单,却是真传之妙要。
陶知命乃是跌境修士,方能私下提点南奕。
而寻常仙门弟子,哪怕是世家弟子,身处仙门外门,与世俗为伴,很难意识到这一点。
是以,世家弟子,多是守业,直接继承自家产业。其功法为仙门功法,产业为世家产业,少有真正属于自身道行之印证。
看似养气轻松、易入玄阶,实则底蕴不足、难望地阶。
当然,考虑到转劫化劫之术下,所谓世家弟子,多是世家先祖修行之资粮。南奕对此,倒也不感意外。
唯有陶知命说,给他留一道真气法脉,方令南奕有几分惊讶。
南奕没想到,故意跌境重走修行路、二次蜕凡筑道基的陶知命,会对真气法脉也有兴趣。
但稍稍转念,南奕很快恍然。
只要把握住自身之道,不管是修仙门功法,还是修真气法脉,都不是问题。陶师兄求取一道真气法脉做参考,也很正常。
南奕当即应下。
只不过此事还须等他复活,亲授武种才行,尚要等些时日。
而在杨旸、吴尺之后,第三位登门者,竟是明面上的楚家幕僚,六道轮回教教徒,霍子良。
不似杨吴二人来势汹汹,霍子良到了诚友书店门口,却是驻足问道:“陶道友,我乃楚家幕僚霍子良,不知可否入店一叙?”
陶知命并非不讲理之人,见霍子良在门外先行问过,自不会随便动用「迷踪戒」困人。
陶知命示意霍子良进店,问其来意。
“南奕道友曾应下郡守,月底陪同郡守,巡视各地新兴之工厂。却不想,天有不测风云,南奕道友竟意外卷入凤凰传承灵境,命丧其中。”
“陪同巡视之事,自是作罢。但听闻南奕道友尚有一线复活之机,我便受郡守之令,前来代表祝福,且看看道友复活,可是欠缺灵材?若有不足之物,郡府当可提供一二。”
霍子良态度温和谦逊,堪称谦谦君子。
陶知命看在眼里,却似有笑意暗隐。
不过陶知命也没说什么,只是道:“灵材其实不缺。只是南师弟具体何时复活,尚不好说。”
霍子良叹道:“希望南奕道友能早日复活。”
而后,略作寒暄,霍子良便自告辞。
仿佛,他当真只是专程过来,替郡守楚狂生带个话,聊表祝福。
但其实,霍子良是想过来看一眼南奕。
虽然南奕心脏眼下所在,并不会叫霍子良得见。
可霍子良,也只需要近距离略作感应即可。
在此世,须等到元神期,即玄阶上品,修士才能在肉身生机泯灭后,仍以魂魄驻留现世。
在此之前,不拘修士、凡人,一旦身死,即当魂归阴世,直接向阴世坠落,难以滞留现世。
而六道轮回教教徒却不同,只须修到蜕凡期,即可在肉身死后抗拒阴世吸引之力,驻留现世,然后夺舍重生。
如霍子良本人,便是夺舍重生者。
是以,他年方廿四便已蜕凡入门,修为不弱,却似魂魄不稳,需以楚家凝魂丸稳固自身魂魄。
在秦家茶会后,霍子良已然知晓,南奕并非六道轮回教原教旨教徒。但在南奕心中,同样有着六道轮回之概念。
霍子良有些怀疑,难不成是六道轮回教在后世,改动过教旨?
魂魄来自上古的霍子良,并不知晓六道轮回教现状,甚至不确定当今之世,是否还有六道轮回教。
毕竟,上古末年,斗府月宰崛起之路,便是从打爆六道轮回教开始。
不敌斗府月宰,勉强苟住残魂自我封印至后世的霍子良,很怀疑六道轮回教在上古,已然为斗府月宰灭掉。
而在见了南奕后,霍子良又有些怀疑,会否有六道轮回教残余教徒,在岁月流逝中悄然改了教旨与法理。
总之,霍子良对南奕甚感好奇。
听说南奕死了,但又没死透,尚有复活之机,霍子良便特意赶来,暗中感应,看看南奕复活期间,是否有他熟悉手段。
很可惜,霍子良并没有感应到熟悉手段。
他只能深藏疑惑,就此告辞。
只是,一直将心思放在南奕身上,暗中感应的霍子良,并不知道,当他走后,陶知命的眼神,却似有些深邃。
…………
霍子良,是于二月二十八号登门。
在霍子良走后,宋忠将此事及时告知南奕。
南奕轻舒了一口气。
这下,终于是把楚狂生给鸽掉了。
宋忠有些不解:“南兄,引进蒸汽技术,兴办工厂,当是好事。为何郡守叫你陪同巡视,你却畏之如虎?”
南奕解释道:“宋兄不知,此前郡守曾欲让我代其行走,直接监察百业。后见我不应,方才叫我陪同巡视。”
“前者,是以我为刀,与世家较劲,可称火坑。后者倒是还好,至多有些小麻烦。但再是小麻烦,我既然正好死了,当是能躲就躲,能避就避。”
南奕叹道:“至于兴办工厂,使民有所工,当然是好事。但福兮祸之所伏,好事背后,总有隐患。当然,无论如何,引入蒸汽技术,总是利大于弊。”
宋忠好奇追问:“不知南兄看来,除却一应产业终为世家把控外,具体而言,有何隐患?”
仙门弟子,首先是学舍学子,讲究好学笃行。所以宋忠此刻,是当真有些好奇。
两人以灵犀交流,并无外人,南奕也就怅然长叹:
“于国而言,民有所工,是为安定;物有所产,是为富裕。所以无论如何,引入蒸汽技术,都是好事,能令国力增强。”
“而于民而言,工作可得薪酬不说,工厂产出增加,促使物价下行,还能让平日生活得到改善。不说人人饱衣足食,起码是轻易不至于饿死。”
“乍眼一看,此般局面,可称大善。奈何,百姓是否困顿,其实并不单纯取决于家财多寡。”
“在我看来,民生症结,当在财富分配上。一应工厂,化材料为商品,即得差价。这份差价,便是工厂创造之财富。可所谓财富,最终归了谁?”
“毫无疑问,财富最终是归了世家。换言之,民众任劳任怨,其实只得了部分号曰薪酬之薄财。”
“此事看似正常,却意味着,百姓与世家,财富之差正在日益扩大。”
“古时,民有二十,世家八十,是为二八分之。”
“今后,民有二百,世家为八百乎?非也,世家八千亦不止矣。”
“或言,古时之民,十中取二;往后凡夫,百里无二。”
“除却不易饿死外,该买不起的,仍旧买不起。是以,百姓与世家同处一地,只会发现每日生计,愈发窘迫,更觉困顿。”
“此所谓强者愈强、弱者愈弱,亘古不变之理也。”
“毕竟,凡夫俗子,靠着给世家打工,纵是耗去数十载光阴,又怎能敌过世家世代积累?”
南奕忽然有些自嘲。因为言至最后,他竟想到前世。
大离世家再怎么垄断,至少不是信用货币,没有钱庄利息之说法。在南奕前世,钱能生钱,贫民工作一年之薪酬,尚且不及富人一日之利息。
如此一来,只要先富,就能看着后人,拼尽全力,堪可以年入,赶超自家单月乃至单日之利息。
南奕念及此等情形,语气唏嘘不已。
而宋忠听完,亦是久久怔然。
他此前确实没有想过,百姓生计窘迫与否,实是来自财富之差。
但看着南奕真知灼见,似是早就窥见未来、洞彻玄机的清冷口吻,宋忠竟问道:“此事可有解?”
南奕默然摇头:“此事无解,至少我不知该如何真正解成。我至多敢言,或许有些相对较好的解法。”
“毕竟,强者愈强、弱者愈弱,乃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之体现。”南奕声音幽幽,“既是人之道,生而为人,怀有私心,焉能解之?”
“其实此般局面,于凡世而言,可称位阶固化。指凡人降生于世,其位其阶,便几乎注定。”
“若欲改命登阶,唯有读书,夺学舍岁考前十,入仙门书院;至此,即便不入修行,只是凡人,仍旧能考取官身,让后代有所依靠,尝试子子孙孙世代积累。”
“但真正想要改命,还是得舍命一搏,接引源炁,看自己有无修行天资。唯有踏上道途,成为修士,方可称得上,在凡世改命登阶。”
“因为,身处凡世,修士有伟力在身,自可轻易攫取人间富贵。”
修士,宋忠还不是。
但只要南奕为宋忠调整好功法,让其踏上真气武道,以真气法脉中和血脉异力,也称得上是修士。
眼下,宋忠离成为修士,约莫只差一日。
等到明日,南奕便能为宋忠量身调整好功法。
仍旧只是凡人的宋忠,听得南奕之言,久久怔然。
但他却问道:“南兄,你所言相对较好之解法,具体该当何解?”
南奕深深看向宋忠,良久,终是摇头道:“伱解不了,也不该你解。能解此难者,其天资才情,若是入道修行,或是可入天阶。”
“宋兄,你眼下或许动了怵惕恻隐之心,生了圣人治世之念。可我辈修士,所持所行,唯有自身之道,方能久久为功。宋兄,你问我解法,我可以说。但我要反问一句,宋兄,你欲成治世圣人乎?”
宋忠闻言默然。
南奕说得很直接。单纯一时冲动,终是虚妄。倘若当真要解凡世难题,必须得有成为治世圣人之觉悟。
否则,知道解法,还不如不知。
宋忠自省己身,知道自己确实没有相应觉悟。
他便退而求其次,说:“圣人治世,非我所能为也。但我想,力所能及下,或许多少可以做些小事,为后世圣人出,提前备下火种。”
听见此话,即便只是意识投影幻化,南奕也轻轻吐了一口气。
他知道,宋忠性子,在某些方面其实与他差不太多。
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但对百姓民众,心底深处确实有几分善意。
多的不敢说,但力所能及范围内,却可顺手为之。
于是,南奕轻声道:“火种,其实就在我之前所着《志士仁人》中。我将其,称为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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