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谶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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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寂静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薛平睿的身上。
“你血口喷人!”
薛平睿怒目圆睁,但在目光触及江怀玉双臂的时候,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
“这……”
只见白皙纤细的手臂上,交错着哆开明显的线性伤口,手腕、小臂上的红色印痕同样触目惊心。
“鞭伤……捆绑……”
裴凛低声呢喃。
“不!
这不是我弄的!
我也从未对她动刑!
这是污蔑!”
薛平睿面色涨红,整个人就像热锅上的蚂蚁。
“口说无凭啊薛大人,人是从您府上逃出来的,若是上了堂,空口白话的否认怕是做不得数吧?”
晏清姝平视着薛平睿,神情淡漠。
薛平睿不以为意,扬声驳斥道:“那又如何?她杀了我儿在先!
大梁刑律,恶意中伤他人致死者,施鞭刑!
她刺了我儿二十多……”
啪!
清脆的茶碗碰撞声从晏清姝的手边传出。
“薛大人,容本宫提醒你一句,大梁律有言,宗亲子嗣涉案者,应避嫌;动用私刑着,斩!”
薛平睿的脑子轰得一声,好似被人蒙上了桐油纸,外界的声响已是半点渗不进,但油纸的震颤却映射着对方每一个字的重量。
晏清姝眸光凛冽:“更何况,你儿子因何被刺,你敢说吗?”
室内的气氛压抑得人透不过气来,江怀玉小心翼翼的坐回末位的位置,看着此时的晏清姝五味杂陈。
她是真的不一样了,五年啊,自己与她之间,早已是云泥之别。
裴述之捋了捋自己半白的胡须,出言缓和:“薛大人,要不然你回去查查看,这江姑娘身上的伤显然是这几日新添的,说不是在你府上出的事……这也没人信啊。”
薛平睿此刻心中充满骇然,他当然知道自己什么都没做,但府上的人呢?他将人关在后院之后就一直在忙雪灾的事,已经三日未回过府,若不是亲信来禀报说人逃了,他只怕现在还在府衙处理公文。
难不成真是府上人干的?可府上的管家仆役拢共就十来个,皆是跟了他许多年知根知底的,总不能……
他感到头脑空荡荡的,发出嗡嗡轰鸣。
晏清姝见人已经被刺激得差不多了,便站起身道:“薛大人,容借一步说话。”
薛平睿无法拒绝,跟着晏清姝来到了后堂。
晏清姝偏过头,两人之间只有一拳距离,她用只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将江怀玉的遭遇说了出来。
“若薛大人不信,大可请稳婆来验。”
她的声音很轻,但于薛平睿来说却重如千金。
他脸色通红,又热又燥:“不,不必了,公主自是不会拿女子的名节说谎,江姑娘在东宫伴读时,也算是臣的学生……臣……臣定会给公主和江姑娘一个满意的交代!”
说到最后,薛平睿的声音已经是压抑不住的颤抖。
晏清姝看着他,一位教过两任太子的少师,曾经的□□,写出无数治国策论的名仕,如今却如暴雨冲刷后的危墙,暗淡、昏黄。
“薛大人还是好好查查,贵公子人品如何本宫不知,但你作为父亲应当晓得。”
屋外的暴雪落成了阵阵脚步声的逃亡,狂风吹乱平静,碰撞着电闪雷鸣般的恐慌。
薛平睿的狼狈身影落在堂中四人的眼眸中,直到被雪白色彻底掩埋。
裴凛侧目看向立于堂中的晏清姝,她从头到尾都是如此平静,没有愤怒、没有斥责、没有痛心疾首的质问,但她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占据了道理的制高点。
这样的一个人,为何会落败于龙椅之前的一步之遥?
他这么想,也这么问了出来。
晏清姝的唇畔染上些许冷峭的弧度:“原本我可以不退,直到我看到地方官员联名上书的奏表。
你知道上位者最需要的是什么吗?不是朝臣的拱卫,是民心。”
“朝堂的变化对百姓来说,还不如手中的钱粮重要,但地方官员的态度对他们来说,却影响颇深。”
“如果地方的官员对我有意见,当他们与同僚谈起我时会怎样评价?而这些评价又会如何在民间传播开来?百姓又会如何看我?”
“他们不需要贬低,只需要一句叹息,一首郁郁不得志的词赋,便能将我在百姓心中的形象贬入尘埃,再加上钦天监的一句‘亡梁者姝’的谶言,他们的会将好事归在自己身上,恶事则尽数归咎于我。”
晏清姝收回目光,转过身面对裴凛。
“你们知道我父皇是因何丢掉性命的吗?”
哗啦啦——
夜晚的风雪愈发强烈,吹得破旧屋舍呼啦作响。
寒风顺着合不严的屋门缝隙钻了进来,吹得他一个激灵。
“因为北境的兵权。”
晏清姝的声音落下,给了裴家父子迎头一击。
“三年间,平威王府一共往京城递了十二份讨要粮饷的奏表,却无一回应。
其中有三份在我的手里,其余的都化为了灰飞。”
裴述之攥紧了拳头。
“父皇兢兢业业二十年,为的是给百姓富足,却滋养了某些人的野心。
北境平静了太多年了,有些人忘了现在的锦绣繁华,是用北境数百万将士的生命换来的。”
“平威王,你看看你这间屋子,说句实在的,京城随便拎一个杂品将军的府邸都比你这里好。”
她在原地转了一圈,环视着斑驳的墙面,把手略有些磨白的太师椅,语气带着怜悯。
“你当真就一点想法都没有?”
风雪掩埋了四方院子的土地,将半死不活的枯树埋了一小节。
几个黑影在风雪中晃动着,伴随着咯吱咯吱的声音逐渐靠近。
裴述之叹了口气:“长公主殿下,我裴氏一族随高宗皇帝南征北战,开国定邦,被封异姓王后直到我这一代,从未有人造反,现在的日子过得确实困难,但我也不能拿全族人的性命冒险。”
裴述之的拒绝在晏清姝的意料之内,能忍三年定然有所顾虑,否则他大可以直接进京面见父皇,父皇与他自幼相交,还有生死之谊,怎么会置之不理。
晏清姝也没打算一次就能说服他,筹码要一个一个放,总能让平威王看到她的决心与手腕。
砰砰砰——
门被敲响,外面传来一道厚重的男声,语气急促:“王爷!
城西的工棚塌了,压死了好多百姓!”
“什么!”
裴述之快步走过去拉开门,让外面的人进来。
裴凛让开了位置,拎起泥炉上的茶壶倒了两杯热茶。
“怎么回事?”
裴述之声音急切。
来人注意到屋中站着的两个陌生女人,一个气度不凡,一个躲在前者身后胆小的紧。
他只扫了一眼,也没在意,语速颇快的将事情阐述出来。
原来是为救济灾民而搭建的棚户被暴雪压塌了,许多前来避灾的灾民被压在了下面,庆阳府人手不够,便来求平威王府出兵帮忙。
“那得快些!
凛儿拿令牌去调兵,我随你去看看情况。”
裴述之掀开门帘就要往外走。
“等一下!”
晏清姝拦住裴述之,她面色严肃:“庆阳府的雪灾多久了?”
“已有十七日。”
来人焦急百姓安危,见晏清姝阻拦,语气便带了些怒气:“这位姑娘,你若有事待雪灾过去再来王府,耽误了救灾你有一百条命都赔不起!”
“不得无理!”
裴述之轻喝道:“这位乃清平长公主,前敏慧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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