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如月篇（三）

(读小说吧 www.duxs8.net) (手机请访问 m.duxs8.com); 走到此前墨李张开的空名幻境所在地，段十六心里便浮现出苏如月的脸来。 四百年前，苏如月堕入修罗道，即将死在天雷下，段十六求助白泽，将她救下。当时，他尝试压制住苏如月的魔气，将她带回邹阳段府，却没想到自己的法术只能维持短短数日，想要真的救她，除非将修罗丹与她彻底分离，但修罗丹若是分离，就意味着苏如月魂飞魄散。 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再度求助白泽，以破除封印为条件，让白泽取出修罗丹，并保住苏如月的性命。 之后，他将苏如月带到人间与世界尽头的交界处，在这里设下结界，让她沉睡。 到现在，四百年转眼而过。 走出树林，视线豁然开朗起来，一个缓坡朝远处延伸过去，像河流从中间的盆地蜿蜒而过，在夕阳下消失在更远处重新隆起的山林中。 段十六走到缓坡上，念动咒语，一个小小的佛塔缓缓升起，那佛塔半人高，除了顶部一层金色的檐盖，通身雪白，有宽有窄，猛一看如一位婀娜少女站立在那里，地面的部分落了些灰尘，隐约有纹路藏在下面。 段十六沉默着，将手放在佛塔上，片刻之后，原本空无一物的盆地上，升起一座小镇来。 远远望去，城镇破败、荒凉。那是苏如月的埋骨之地，也是她的魂魄被永远束缚的地方。 缅乡。 “你确定，取出修罗丹不会伤及她的性命。”段十六侧头看着一路无言的白泽，后者不太在意的点了点头。 段十六稍加放心，白泽瞥到他的神色，说道：“走吧。”身形一闪已经到了小镇门口，细微的轰鸣隐隐传来。他急忙跟上，两人走进去的时候，天开始黑下来，脏乱的街道上污水横流，皮包骨头的瘦弱人群三三两两的出现在拐角处，身上遍布疮口和溃烂，一堆又一堆的垃圾随意横亘在街道上和门口，偶尔有脏兮兮的人在其中翻检着抬起头来，毫无生气的眼神几乎令人辨别不出是个活人，更多的人衣衫破烂，抱着看不出颜色的被子或草席躺在街道上，像尸体一样一动不动。 段十六心里苦涩，想到苏如月当初就是在这样一个地方由生到死，连呼吸都难受起来。 突然，红影闪过，美艳无比的妖物出现在远处的屋顶上，朝他们轻轻一笑，段*惊失色，看过去时，她已经翩翩飞起，一闪身不见了，只剩下隐约的童谣从小镇深处传来。 “你…”他看着白泽，刚想开口，白泽却看他一眼，笑着说道：“我想见见她，就让她醒过来了。” “…你别伤害她。” “那是自然。”白泽点点头，继续朝前走去。 段十六不知道白泽此举到底是什么意思，此前和迦衍打斗的疼痛开始涌上来，白泽给他的全部妖力随着幽冥之门如潮水般抽离，他身心俱疲，每一根骨头都在疼痛，只好沉默着，继续跟上。 渐渐地，他听到稀疏的人声，又走了一会，听到喧嚣的吵闹从前面大大小小的门帘后传了出来，这里大约是镇中比较中心的位置，建筑不再破败，各色门帘挂在入口处，牌九、通吃等字样在门帘上飘飘荡荡，不断被进出的人掀起来又翻过去。 两人走进去，看到人声鼎沸，满室攒动，一片繁忙的赌场情景。破败的、光鲜的衣衫挤在一起，吆喝不断。女人们在穿梭期间，娇声软语从一个人的怀里换到另一个人的腿上，在众目睽睽下被被人揉胸捏腿，巧笑倩兮，眼睛里只有一颗颗大小不一的银子。 空气里弥漫着奇怪的味道，从川流不息的一个个铜盘中传来，赌坊小二端着铜盘经过一个又一个满面红光的人，看着他们扔过来大颗银子，从铜盘中拿出一颗颗小小的褐色丸子，那些人便扔进口里，稍加咀嚼发出惬意的低吼，疲惫者重新精神抖擞起来，兴奋者更是叫嚣起来盯着赌桌双目放光，段十六皱眉看着，却看到一个人嚼了嚼口中的丸子，要吐出来的时候早有瘦弱的手伸上去期待的接着，接到的人如获至宝，也不顾是别人吐出来的，直接扔到自己嘴里，惬意的享受起来。 他胸中翻滚，看不下去，“够了，”他说着，声音苦涩无比：“去找她吧。” 白泽看了他一眼，衣袖一挥，场景变换，红衣女子坐在远远的高台上，自顾自的唱得开心，见到他们进来，媚眼如丝，迎了上来。 “如月好饿呢…”绝美的女子一边说着，一边朝段十六飘过来，香气从脖颈拂过耳际，她张开嘴就要咬下来，却在最后一刻被扼住喉咙退了回去，脖子上泛起青色的封印，一瞬间，她脑海里浮现出奇妙的画面，看到俊美哀伤的男人在月光下朝自己走来，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 “啊…”她低哑的叹息出声，看到身前的人，与那月光下的脸完美重合。 “你不该醒过来…”段十六叹息了一句，一贯嬉笑的眼中，满是哀伤与疼惜。他站着不动，那女子却渐渐回过神来，她看着段十六，愣了片刻，嘴角竟又绽放出妖艳的笑意。 “小少爷，”她轻轻的说着，语音轻柔如最美的花慢慢绽放：“小少爷，如月好饿啊…” 段十六没有说话，那女子站起来，哀泣柔美的脸上慢慢怨恨起来，她看着段十六，笑得更加妖娆：“为何不让如月吃东西，”她问着，试探一般往前走着：“是因为如月没让小少爷开心吗？”她又问了一句，却伸出手，将脖颈的衣衫朝下拉了些许，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 “可以的哦，只要让如月吃东西…”她绽开逗引的微笑，绝美的脸上荡漾着春色，段十六闭上眼睛，说道：“你要让我看到什么时候。” 这句话却是对白泽说的，白泽听了，唇角微挑，笑道：“差不多了。”说着，他身形一动已经到了苏如月的面前，她微一惊诧，一道青光击中她眉间，她还未来得及反应便瘫软下来。 白泽看着她倒在地上，瞥到段十六想过去抱住她，手指一提，青丝已经飘过去缠住她，她瞬间痛苦起来，飞起想逃，那青光突然化作烟雾，将她包裹起来，从她的每一处肌肤探进去，她痛呼起来，逐渐惨烈。 “白泽！”段十六喝道：“你说过不伤害她！” “我并未伤害她，”白泽看着他，轻轻说道：“这是必经的痛苦，你也舍不得吗？” 段十六握紧拳头，不知为何，他直觉白泽讨厌苏如月，只是…他不敢再想，抬头看着被青光包围的苏如月，三年，他想着，不过三年，她的心就被伤得太重，手也染得太红，而自己一无所知，什么也帮不上。 “我只是…不想看她痛苦。” 他说着，看着白泽抬起手，青光猛地涨起来，伴着苏如月的惨叫往外拽着，肆意的搜刮着，很快，红黑的魔气在其中闪过，妖气的嘶鸣盖过了苏如月的惨叫，红色的人影渐渐褪去，变成宁静的靛蓝，与此同时，青色的妖气慢慢凝聚，将所有红黑的魔气越压越小，最后，只剩下一颗修罗丹，在空中悬浮着。 段十六看得惊心动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见红衣妖女已经不见，娇小的身影落下来，他急忙冲上去接住，看着怀里十五六岁的少女紧闭着双眼，毫无意识的睡颜在靛蓝的映衬下如同满月落在夜色下的湖面，美得宁静而惊心。 “如月…”他近乎无声的唤着，仿佛怕惊扰到她。 少女却还是变得透明起来，一瞬间消失，一小块红色的骨头轻轻的落在他手上。他微微震惊，抬头看白泽，面上沉静，慢慢说道：“修罗丹已经分离了，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什么如何…” 白泽看着他的神情，目光微微沉了下来，说道：“不如和我去妖界如何？” 段十六心里一动，抬头看了看他，许久，笑道：“多谢陛下，不过苏如月的事情还没有最后结束，在下想带她回邹阳住一段时间，陛下不用担心，在下怎么说也研习了四百年的妖术，没那么容易被发现。” 说着，他将修罗丹和红骨小心的放进怀里，轻轻说道：“如此，在下告辞了。”他冲白泽点头致意，目光扫过他的胸口，看到那里并没有什么匕首或伤痕，转身朝外走去。 白泽看着他的背影，垂下眼睛轻轻一笑，消失在原地。 回到邹阳段府的时候，香锦和竞秀正在院子里忙着，香锦看到他，脸上就落下泪来，跪下来说道：“先生，对不起，香锦…” “不，你没事就好了，”段十六急忙扶起她，说道：“不是你的错。” “那…无生姑娘她…她如何了？” “…她也许要很久以后才会醒来，不过总算是有了转机。” “那就好…”香锦拭去脸上的泪痕，看着段十六欲言又止，段十六此前已经察觉到元衡的气息，收到她的目光，抬头一看，果然看到红发魔君坐在屋顶上，悠闲地看着自己。 “魔君为何会在这里？” 元衡难得脸色有些挫败，挑了挑眉没有说话。竞秀抱着麒麟走过来，笑道：“先生你回来了！你不知道，他突然找到我们，说要带走麟儿，可是他一靠近，麟儿就哭得厉害，我们干脆就让他走远点，带着麟儿回来了，他就一直在屋顶上，也不下来，说让我们收拾东西跟他走，先生，你真的要把麟儿交给他吗？” 段十六想到麒麟就让堂堂魔君束手无措的样子，终于察觉到一丝轻松，笑道：“是，我的确答应了他。不过，”他看着元衡，又说道：“大约是魔君身上的气让麒麟不安了，如果魔君不介意的话，香锦和竞秀可以代为照顾麒麟，如何？” 元衡皱了皱眉，似乎并不乐意，但又没有办法，居然沉默下来，他看着段十六，咧嘴一笑，打趣道：“你怎么回来这里，不是该去妖界吗？” “魔君说笑了。”段十六有些无奈的摇摇头，听出对方的话外之音，心里的异样又翻起来，问道：“魔君为何觉得我应该去妖界？” “看来你还不知道，那算了。”元衡笑了笑，转移话题：“你带回来的这个女人，魂魄不是很安定的样子。” 段十六一惊，知道他说的是苏如月，想着既然瞒不住，便点头说道：“是，多谢魔君提醒，在下会想办法。对了，关于魔君的气，在下有一样东西，也许能有点作用。” 说着，他走到书房，很快拿出一个小瓶子，扔给元衡，笑道：“枭与黑土提炼的药丸，可以暂时隐去身上的气息，我想魔君很快就不需要这些，不过现阶段，就当做魔君照顾香锦和竞秀的谢礼吧。” 元衡接过瓶子，脸色便好了许多，他看着段十六，没头没尾又说了一句：“你要为了这个女人，斩断你们的关系吗？” 段十六听了，不知该如何接话，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听懂，他脑海里嗡嗡一片，每个毛孔都在叫嚣疼痛，只管跟香锦和竞秀交代麒麟的事情，看着他们依依不舍的离开，只字不与魔君说起。 元衡似乎也不在意，挑了挑眉不再说话。 终于，段府安静下来，寂寂然一片，段十六慢慢走到暗室中，拿出苏如月的红骨，看了许久，慢慢卧下，陷入深沉的睡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