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如月篇（十四）

(读小说吧 www.duxs8.net) (手机请访问 m.duxs8.com); 第二天，段十六一早起来便往炫音阁去了，除了想让汀露放心，也是因为在意那天出门时感受到的奇怪视线。 炫音阁下午才营业，不过听到是他，汀露急忙出来迎接，看到他的时候，明显松了口气，眼眶都红了，将他迎进去，又是奉茶又是敦促着早餐点心，十分体贴入微。 “在下喝茶就好，其他不用麻烦了。” “一大早劳动公子过来，汀露实在过意不去，可是先生有什么线索了吗？” “是，所以过来一趟，”段十六点点头说道，他看汀露虽然流落风尘，倒也是个好姑娘，就想起那天老鸨说的话，问道：“有一些问题，如果姑娘不介意，在下想要问一问。” “公子请说，奴家知道的一定不隐瞒。”汀露规规矩矩的坐在一旁，没有了华丽的衣袍和首饰，素衣素面的她显得楚楚可怜。 “那天我听老鸨无意中说起，第一个死的人，打算将你赎身？” “是的…”汀露一听到这个问题，就知道他要问什么，更加垂下泪来，轻轻说道：“汀露自幼卖身在这，幸蒙妈妈照应，但风尘之地毕竟不是可托付之地，这许多年来，曾有过数人要将奴家赎身出去，王公子他…他待汀露爱护有加，却没想到遇到这样的事情。” “这位王公子，不是第一个要帮你赎身的？” “嗯…另有一位张公子，前一阵子也跟奴家提过，最近听到这些事情，都不再来了…” “所以他还活着？” “是…”汀露听了，也微微皱眉，她明白其中的含义，低头说道：“王公子确实是奴家属意的对象，可是后面两人只是普通客人而已…” “如此…”段十六笑了笑，问道：“那王公子出事前，你身边可有什么变化？” “公子的意思是？” “我想知道你身边的人，大致的情况。” “奴家身边，就只有一个丫鬟绿意，她对我忠心耿耿，断不会做出什么于我有损的事情。” “除了她呢？你在炫音阁经常接触的人。” “除了绿意和妈妈，经常接触的人…也就是阁里的各位姐妹、丫鬟老妈子。”汀露停下来，又想了想，突然说道：“除了她们，便是伴奏的几位琴师…” 段十六抬头想了想，那道目光分明带着怨气，当时他的第一直觉是女性，结合那个王公子的事情，便觉得当初的判断不一定正确。 “此前，衙门也问过奴家，”汀露慢慢说道：“不过他们都是在炫音阁很久的人，并没有可疑之处，甚至…奴家听说有捕快有暗地里跟踪他们，但也没有发现什么。” “如此，倒是无妨，姑娘若是不介意，可以简单跟我说一下。” “那便有劳公子了。”汀露点点头，一个人一个人的娓娓道来。 炫音阁作为邹阳最贵的乐坊，其实人数并不多，连同汀露在内，只有六名歌姬、十二个丫头、十几个洒扫做饭的老妈子，以及大约十名伴奏助兴的乐师，其中三人是汀露长期合作的。这些人里，歌姬丫头们很多与汀露一起长大，情同姐妹，自从汀露隐隐感觉凶杀案与自己有关，这些人都是关怀备至，真心为她担心的。 “至于那三名乐师，最年长的弦音师傅与妈妈都是故交，也是奴家的音律师傅，他早已结婚生子，就住在城西芒巷里，除了每日过来上工，不过问其他的事情。” “那另外两个呢？” “另一个是负责鼓乐的包师傅，他虽然爱喝酒，但性子十分直爽，甚至可以说直接，他如果要杀死一个人，必定会与对方先大吵一架，只怕整个邹阳都会知道他讨厌对方，所以奴家觉得他也不会有问题。” “那只剩下一个了。”段十六笑着点点头。 这时，丫鬟进来，将一旁的窗户打开，一股小风冲了进来，将段十六靠近脖颈的头发微微吹动起来，正好露出衣领里白皙的脖子，汀露一直看着他说话，头发这么一动，她就突然看到那衣领下，半块淡淡的红痕，是一小块牙印，不用说是与人亲昵时所留下的。 也不知是哪个大胆的女子…她有些脸红的低下头，继续说道：“公子说的是管乐的贾师傅，他是邹阳土生土长的人，前些年去了西边服兵役，大约三年多前才回来邹阳，和他的弟弟一起生活…只是…” “怎么呢？” “贾师傅其实身世颇为坎坷…” “你与他认识很久了吗？”段十六稍微侧身坐好，不让风再这么对着自己吹，面上笑着，心里已经把白泽骂了好几遍。 亲就算了，还咬了他一口，明明原形又不是狗… “我也是后来听他说的。”汀露接着说道：“贾师傅名叫贾镪，很小的时候生父就去世了，他母亲就带着他改嫁，继父当时还有一个襁褓中的孩子，就是他的弟弟。原本生活也算过得去，但是十年前他的母亲去世，剩他们父子三人相依为命，为了减轻生计，他还跑去西边服了兵役，三年前听说父亲去世，就回来照顾弟弟，我听说他们二人感情十分好，所以他一心想着回来扶持家业，让弟弟可以安心读书。” “听起来，是与血亲缘分很浅的人。”段十六垂眼慢慢说道。 “嗯…如果只是如此，至少还可以和家人相依为命…” “那后来呢？” “一年前，他们二人在无青峰遇到流窜的匪徒，不仅被抢走财务，两人还被匪徒扔下了悬崖，他的弟弟也死了。” 无青峰、悬崖，段十六听到这两个词，就知道不用再找其他人了，他笑了笑，问道：“然后他就来这里做琴师了？” “嗯…说起来也是很巧，那晚我从一家府上回来，已经很晚了，突然就看到前面一个人倒下来，身上背着另一个人，我吓了一跳，不过当时我身边有好几个人陪着，就壮着胆子上去看，就是他。当时，他背着弟弟的尸体，奄奄一息也快死了。” “你救了他。” “也算不上，我们慌手慌脚的报了官府，找了大夫，之后的事情也没有过问，他伤好了之后登门道谢，然后才说想来这里谋一份差事，妈妈看他擅长吹箫，就让他留下了，他和另外两位师傅一样，每日除了过来当差，也不多说话的，只是因着一年前的事情，我们交谈过几次罢了。” 段十六点点头，大致知道了原由，又是一个一见钟情，从爱恋到嫉妒的无聊故事。“所以，这个贾镪是否对你有其他的想法？” “诶？”汀露一愣，随即摆手说道：“不，并没有，虽然这么说有些厚脸皮，不过贾大哥对奴家，真的像兄长照顾妹妹，仅此而已。” “我明白了。”段十六目的达成，也不再停留，问了地址就站起来告辞。 汀露还是一脸茫然，有些着急的说道：“公子，正如我此前所说，前几起案件发生的时候，贾大哥他就在家里，哪里也没有去。” “不用担心，我只是去看一看。”段十六安抚住汀露，看看天色，慢悠悠告辞出来。 走出门外，他有些惯性的站住，看到渐渐热闹起来的街头不断有人走过，都是不认识的人，微微一愣，抿嘴苦笑，走进烟火气渐浓的街巷里。 ----- 城南无名巷，窄窄的碎石路被人走多了，踩上去圆润又有棱角，两侧的人家挤得紧紧的，起床的、洗漱的、说话的声音依次传来，段十六一路听着，面上依然淡淡的，嘴角却渐渐放松了。 走到贾镪家门口，眼前的小屋子却似乎和周围不是一个世界，安静到有些死沉的地步，后头一棵大树，挡住了大部分朝阳，显得有些黯淡。 段十六轻轻推开院门走进去，就看到对面的窗户后，一个隐约的身影一闪而过，伴随着一声叹息，之后，屋子里依然悄无声息。 再走两步，黑影凭空袭来，这一次，段十六总算看见了，他右手一挥，就看到黑影撞在自己的折扇上，无声无息的化作黑雾消散，有些心疼的摸了摸扇骨，推开门，走进室内。 阳光还未到这个房间，有些凌乱的床上，一个男人躺在那里，眉头紧锁，像是被什么束缚住，就着昏暗的颜色，段十六看到男人身上的灰黑色影子，皱了皱眉。 浓雾组成的蛇，缠绕着噩梦下的男人。 那蛇感觉到段十六的视线，半立起来，看不到眼睛口舌，却能看到颜色更深的尖牙，毫不客气的刺了过来。 段十六捏了个决，用折扇挡下第二击，冲上前去直劈黑蛇的七寸，那黑蛇看着吓人，不过是怨气所化的产物，遇到这样一点攻击已经无力招架，嘶鸣着身首分离，化作浓雾散去了。 这时，贾镪赤红的眼睛大张着，从床上弹起来，手里竟一直握着一把铁剑，朝段十六就这么劈了下来。 段十六不慌不忙，反手一挡，扇子撞上铁剑的时候，手中一张符纸朝贾镪咽喉拍去，贾镪痛苦的吐出一口黑血，手中铁剑“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段十六冲上去就要捡，一个黑影突然冲了过来，与刚才窗边的那个身影一样，无声无息，又隐隐带着叹息。 是一个面目模糊的女人。 她伸着手，就这一瞬间的阻挡，段十六便顿住了，剑柄上，一支簪子牢牢嵌在那里，就算撞在地上也没有丝毫脱开的迹象。 “不该告诉她……” 低哑的男声在空气中一划而过，当年那个剑客的呢喃时隔四百年，听起来依然压抑。 段十六便愣在了那里。 就在这时，另一道杀气突然从背后袭来，段十六回身格挡，被那杀气推到地上的时候，黑衣人已经到了眼前，他左手抓住剑柄，狠狠朝敌人刺去。手中折扇再出，朝对方面门拍去，那人不闪不避，一声轻笑，折扇下的修罗丹突然嘶鸣起来，空气震荡，将两人狠狠推开。他一下撞倒在门框上，头中锐响，就见那人又冲了上来，手中一把暗红的窄刀，比血还要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