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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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小说吧 www.duxs8.net) 人群之中,云蓝只看得到崔琰的清隽侧脸,他正对着郡主笑得和煦有礼。
有的人天生就是人群中最夺目的存在,凭什么人只要站在他身边,都须得成了陪衬。
崔琰身形高大,俊朗清逸,长乐郡主雍容骄矜,风姿绰约。
两人外貌生得夺目,气质又出众,在人群中一如众星拱月般。
阳光之下,他们侃侃而谈,默契相投。
而站在人群中的她,是见不得光的,失了新鲜感就会被抛弃的玩具。
云蓝只觉得好笑又可悲。
崔琰怎么会觉得自己一个奴婢敢吃醋呢?
那种令人望而生畏的云泥之别,是生不出半分嫉恨醋意的。
因为郡主娘娘这样的女孩,生来就拥有一切。
她家世高贵,明艳爽朗,又妙趣横生。
她理应拥有万千宠爱。
云蓝从前困惑过,他为何能一面同她耳鬓厮磨,一边坦然同旁人谈婚论嫁。
如今看来其实再简单不过,这对于他是两件事。
妻子是并肩站在他身边的人,所以他们赏的是梁州曲,谈的是国事故人。
而她,则用来承受他一切肮脏丑陋的占有和不可告人的.谷欠.念。
可她的余生还得依靠他的肮脏来讨生活。
“我又不是什么沙场客,”
崔琰的声音如击金玉,隔着水榭传来,“若是你阿兄还在,此曲倒是吹不得了。”
“你从前在大营不也嚣张得很?你这人看起来好脾气,动起武来倒是凶。”
长乐郡主自在端了茶,从容嘬饮一口,眼眸满意的眯了起来,“彭叔叔都说,他这辈子是不愿同你交手的!”
围着的一圈公子贵女都笑了起来。
主角既已到场,人群便三三两两朝着园子中央的主位靠过去。
因着是在定国公府的园子里,为着看景,座次看似三两成组甚是随意,但实则是早已安排好的尊卑。
“唔。”
叶姑娘满脸不耐烦轻嗤一声,带着云蓝往前走去,她的座次竟就在主位不远处,长乐郡主的正对面。
猛然间,云蓝汗毛倒竖,头皮发麻。
哪里有那许多疏忽与巧合?
如果曹嬷嬷是故意的,又或者说,大长公主是故意的呢?
她一定要让长乐郡主看到自己。
云蓝登时转身,连安都顾不得同叶姑娘请,就头也不抬的往后走去。
偏人群此刻爆发出愉悦笑声,长乐郡主的声音一如上次的明快清脆,“那蓝衫子的丫头,你且把手边那杏仁酪端来,我倒要尝尝国公府的厨娘到底是什么手艺,竟然比宫中的方子还好!”
是在叫她,云蓝脚步顿住了。
长乐郡主冲她招招手,一脸笑还没收,头上的金钗颤颤巍巍,珠光映射在脸上,整个人既尊贵又可亲。
她抬头时,崔琰也看到了她。
他的脸色极冷,可周身的寒气只凝了一瞬,就又消失的荡然无存。
郡主不能喝她端的杏仁酪。
看着面前的桌上的盏中乳白色散着淡香的甜茶,云蓝深吸一口气拿起托盘。
她低头,双眼紧闭。
“哐当”
将那托盘不小心摔在了地。
云蓝立刻以头触地,讷讷请罪。
无论大长公主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若是郡主娘娘吃了她端的吃食,又知晓了她的身份坏了崔琰婚事的话。
她不敢想。
席间一片静默。
摔的太刻意了,长乐郡主皱了眉头,似乎被败了兴致。
“瞧瞧,阿照这阵仗倒把这丫头吓得。”
萧缙折扇一挥,竟是打了个圆场冲一旁丫鬟道,“快再端一盏,省得咱们的郡主娘娘回了宫中同娘娘告状,说锐臣苛待你的吃食。”
“又胡说,阿照何曾因为这些琐事罚过下人?”
长乐郡主身侧,一位生得极美的小姐笑着接了一句,“再说了,打碎的一不是阿照的东西,二不是首饰,这丫鬟要罚,也是咱们的大理寺卿崔郎君来罚。”
长乐郡主于是咯咯笑了起来,“韵娘说的极是,你过来给我瞧瞧!”
云蓝目光扫过上首的崔琰,他神色没什么大变化,只眉心轻蹙,显出三道深痕,只得垂首任她拉着。
这边,长乐郡主却对崔琰的反应恍若未知。
她像得了什么宝贝一样,一双纤纤柔荑攥了云蓝的手,将她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一番。
“这丫头我喜欢,脸蛋真是难得一见的美,身条也好,就是穿的丑。”
不等崔琰说什么,长乐郡主就展颜回头对着崔琰笑道,“崔家阿兄别小气,你这丫头送给我做赔礼好不好?我定然裁好衣服,赏好首饰装扮她,保管一点苦都不让她吃!”
江晚照眨眨眼,这么一个好模样,头上却连一个像样的簪子都没有,大概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
这话实在是无理又大度可爱,席间贵女、夫人们都掩口笑了起来。
这一桌在座的大多是外面的小姐们,哪里有知道崔琰房里事的。
不料,忽而一声娇笑响起。
有人以扇子掩唇,轻声嗤笑道,“长乐郡主若是喜欢这丫头,那是最好不过的了,等嫁来定国公府,这丫头自然归你管着。”
说话的,是崔璋夫人何氏的堂妹。
这话说的巧妙,席间有年纪大些的贵妇登时领会了,同旁边三五好友相视一笑并不多言。
云蓝只将头压得越发低,她不敢再看崔琰神色,只听到他似是喝了口茶,话中意味坦然,“你若想要,自去寻来,何必来抢我的?”
长乐郡主只是天真,却不傻。
她眼角眉梢的笑意真真实实淡了下去,染了丹蔻的玉手伸去端桌上丫鬟重新端上来的杏仁酪。
刚要往唇边送,就听到叶姑娘的声音清凌凌的响起。
“如果我是你,这杏仁酪我不会吃。”
叶姑娘看着一脸茫然的长乐郡主,秀眉紧蹙继续道,“因为吃了可能会死。”
云蓝冷汗乍起。
“杏仁酪有毒!?”
不知是谁低呼一声。
慢慢向这边聚拢的人群骤然乱了起来。
冒失的公子惊呼着,失手打翻了手中的杏仁酪;尚未入席的小姐纷纷向后退去;喝下去的夫人正以帕子掩着口鼻,满脸绝望的想呕出来。
而云蓝被长乐郡主身边的侍卫按住,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
疼得嘴唇青白,浑身打颤,冷汗潸然而下。
她挣扎着抬眼,目光刚巧落在崔琰劲松般的身影上,他正同长乐郡主一起被侍卫护在中间。
隔着人群,云蓝望向他的那双桃花眼,唇瓣极轻的张开,
“阿琰,我没有。”
没有下毒,没有不乖,也没有违拗你的意思。
可时间似乎慢了下来,耳边也很安静。
因为云蓝看见,崔琰漠然转身时,劲瘦腰间那个装了她银铃铛的荷包掉了下来,仿佛是很轻巧的缓缓落在了地上。
如同自己的无辜一样,不见一点声响。
混乱之中,不知哪家小姐的一双点缀了碧玉的绣鞋,轻快踏了上去,又很轻快的离开。
-
云蓝被关在了府中马厩边上,那个惯常关犯错下人的空房中。
或许原来是放草料库房吧。
不然为何屋子里有浓郁的马粪味,却连一扇窗、一盏灯都没有?
倘若是夜里,眼睛适应了昏暗,总还有月光能帮人分辨环境。可当屋子漆黑到不见一点光亮,也听不到一点声音时,云蓝陷入极度不安。
现实和梦魇终于重合,她彻底陷入了浓稠的墨色中,寻不到逃离的出口。
她想尖叫,却只能在喉咙挤出干涩的呵气。
云蓝沉默的摸着墙面,缓缓蹭着寻了个角落,滑坐在地上。嗓子发干,膝盖上闷闷的疼,疼得她抽气。
当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其他感官会被无限放大,她嗅到了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咳——”
云蓝惊得一哆嗦,猛然往后贴紧墙面,一动都不敢动。
靠里面的地上有人在咳喘,声音如同破了的风匣一般,带着刺耳的响声。
是个女人在嘶哑着自言自语,“我就知道…我娘不会不管我,她会同大…大长公主求情的…你瞧,她来接我了……”
这声音似曾相识,云蓝愣了好一会才分辨出,这竟是……
“白露?”
云蓝嗓子干烧,她咽了下口水方才继续开口时,声音中含着恐惧的涩,“你怎么,怎么,在这里?”
“你也来了?”
白露呵笑了起来,“我?我……在这里等死啊。”
她的叙述断断续续,甚至气息弱到含糊得听不大分明,云蓝觉得仿佛有人在耳旁敲响一记铜锣,震得头脑发昏。
是崔璋。
自十三岁就见惯风月,他算是欢场常客,寻常作乐的手段根本就入不了崔璋的眼,所以他给白露选的路,是和他的狐朋狗友一起。
白露自然忍不了。
于是借机搭上了其中的一个叫尹二的,想叫那人把她从崔璋身边要走。
却不想那人转眼就翻脸把事情捅了出来。
“既分不清我肚子里的孽种是谁的,又被那毒妇抓住了把柄,死的就只能是我。”
云蓝看不见白露的表情。
但她的声音听不出一点后悔和怨恨,仿佛只是干巴巴的,平静的叙述着一件和自己不相干的事。
云蓝忽想起了假山旁,白露攥她手臂留下的指痕。
屋子里分明不算冷,可她周身发寒。
“那你又是为什么……”
云蓝牙齿打颤。
为什么要去走伺候公子们的路子,既然有得力的老子娘,若是能想个法子避开也不至于如此。
“哈哈哈!我且问你,大长公主要你去伺候大公子,你可还能避开?”
白露咳出一口血沫子,笑声极小,却十分渗人。
“为什么?因为我生的好!因为让那畜生得了一次手!因为我爹娘心里只有我弟弟!
云蓝手颤得停不下来,她头晕目眩。
白露竟然果真是不愿意的。
可是没人这么觉得,包括她自己都只想着人各有志。
是了,她同那些人一样,一样的不分青红皂白,一样的冷血。
甚至被崔琰哄了几天,连吃的苦头都记不得了。
白露还在有出气没进气的絮絮说着,云蓝却双耳阵阵嗡鸣,她不得不大口将带着马粪味的空气吸进胸腔。
“难不成我就要在他手里一辈子?我呸!落在那对贼夫妻手里,舍了命搏一搏又怎么……”
声息骤然间就断了,毫无征兆得如同从碧空坠落的断线风筝。
仿佛只是一瞬,白露的声音就弱了下去。
“你撑一撑!我找药房……白露,白露!”
云蓝去摸她的手,却只摸到了温热的粘稠液体。
“有人吗!”
这里就是马房,这里就有彤管曾拿给她的药。
眼前依然是混沌的黑暗,她摸索着到门边,掌心对着那门的位置竭力拍着,声嘶力竭,“救命啊!这里有人要死了!”
“砰——”
门开了一条缝。
一条细细的光,针一般刺痛云蓝的眼睛,鹿儿般的眸中于是盈了水。
“吵什么!?”
婆子的声音没好气的在门外响起,“既犯了错还不好好思过,闹什么?我看你还是要饿几顿醒醒神才好!”
“咚”的一声,光消失了。
门外死寂一片,再无人回应。
“你别白费功夫,我…活不了…”
白露的声音微弱,“我只一件事放不下,你要能出去的话…”
云蓝用力点头,俯下身子凑近了她。
“我有…二十两银子,陪那母大虫上香的时候,埋在了玉佛寺…茅房出来第二棵树下。”白露喘得厉害,气息愈发细若游丝。
“可是要交给你家里?”云蓝嘴唇发干。
“你去给我捐……捐一盏海灯,让我来世不要为奴…为婢,全捐了,一分、一分都不要给他们!”
仿佛是用尽了力气,白露语气哀哀,小小的恳求落在屋子里,仿佛呢喃,“娘…招娣肚子疼,你也…疼疼我…”
云蓝往白露身边蹭了蹭。
伸手去轻轻触碰她带着余温的脸颊,往下,她摸到白露开始变冷硬的手,紧紧攥在掌心。
曾经玉葱般的指尖上,一个戒指都没有。
“你睡吧。”
云蓝掌心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睡着就不疼了。”
或许只过了一息,又或许过了很久。
总之,门打开的时候,光线不算刺眼,似乎是个黑夜。
“云儿。”
门口那男人说。
可这一次,云蓝却没能回过头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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