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回天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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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小说吧 www.duxs8.net) ()第八章
贾师宪还没有倒台,已经黑云压城,各路英雄都磨刀霍霍地准备宰自己这只肥羊。程宗扬头一次意识到,贾师宪如果失势,给自己带来的麻烦,恐怕比江州被宋军攻下还大。
虽然在李师师面前拍著胸脯说得口响,程宗扬心里其实也是没底,一整天都忧心忡忡,生怕贾师宪那边刚被下诏问罪,自己这边就迎来各路前来抄家的官府好汉,把盘江程氏按倒剪毛、剥皮、再大卸八块。因此童贯带来的消息,让他感觉自己就像在作梦一样。
「老贾没事了!?」
江州之战是贾师宪一手挑起,如今酿成大败,如果追究责任,贾师宪无论如何也推脱不了。宋主先赐死翁应龙,接著召回滕甫,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贾师宪这一次在劫难逃,然而事件的发展却出乎每个人的意料。
就在昨天程宗扬与高俅在橡树瓦尽情看球的时候,贾师宪奏请入宫,单独奏对了一个时辰。第二天中午,宫中传出的消息便急转直下:夏用和身为主将,指挥无方,勒令於军中戴罪立功。
捧ri军右厢都指挥使石元孙临阵逃脱,夺职下狱,付有司问罪。
筠州常平仓连番失火,滕甫身为知州,缺乏管束,以失察去职。
王禹玉年老多病,上书请郡外放,钦命判知筠州……
接著是朝中的人事变动,户部、刑部、工部尚书同时致仕,由各部侍郎处置部务。随著王禹玉出外,枢密院也彻底成了空架子。这一连串的诏书令人眼花缭乱,等众人清醒过来,王禹玉一党已经在贾师宪雷霆万钧的反击下被连根拔起。
原本就大权在握的贾太师,在朝中再无对手。
「这是怎么回事?」程宗扬叫道:「老贾篡位了?」
秦会之道:「其中定有隐情。童公公,不知宫中这几ri可有何异动?」
程宗扬在城中的宅子是鹏翼社暗中经营的私产,因为报备吏部时填写的就是这处地址,因此孙天羽的皇城司与童贯的大内传递消息时,都在此处。童贯一大早扮成小厮,送来宫中最新消息,见程宗扬如此惊愕,不禁颇有几分自得。
「异动倒称不上。」童贯压低声音道:「只不过贾太师与陛下对晤之前,先去见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
「是陛下的祖母。当年待贾妃是极好的。」童贯道:「也不知道贾太师说了些什么,太皇太后便把陛下叫去著实教训了一通,陛下一向孝顺,不得已才把王宰相贬出朝廷。」
程宗扬恍然道:「原来如此。」
贾妃是贾师宪的姊姊,先主的妃子。论起来贾师宪也算是太皇太后的子甥一辈,能在太皇太后面前说上话并不奇怪。
秦会之却皱眉道:「贾师宪是用何言辞打动太皇太后的?」
这倒是个问题。若论亲近,一个是亲生孙子,如今的大宋之主。一个是已故子妃的异母弟弟,亲疏天差地远。除非贾师宪有足够的理由,否则根本不可能说动太皇太后。
童贯为难地说道:「这个……小的著实不知。」
这种机密的对谈,世间除了贾师宪、太皇太后和宋主本人,恐怕再没有第四个人知道,秦会之这一问只是点出其中的关键,并没有指望他能答出来。
秦会之不再言语,拿过高俅、童贯、孙天羽等人从不同渠道送来的各种消息,仔细翻阅。
高俅的情报是程宗扬亲自拿来的,内容侧重军事,钜细无遗。但时间在贾师宪入宫之前,并没有太多有价值的内容。
从宫中传来的最新消息分析,江州之败的处置结果明显是拿石元孙当了替罪羊。对夏用和的处置看似严厉,但以夏夜眼的年纪,此战结束就该解甲归田,一个戴罪立功,反而保留了他的兵权,其实是明贬暗升。
滕甫与王禹玉是贾师宪的政敌,免职的免职,赶走的赶走,处置起来一点都不含糊。王禹玉的党羽在这次官场地震中大都被清除出去,以至於枢密院和三位尚书的位置都出现空缺。韩节夫、史同叔与蔡元长三个都是聪明人,并没有表明倾向哪一方的立场,反而成了宋主与贾师宪搏奕之中双方都可以接受的人选,眼看要成为这次官场地震的大赢家。
程宗扬亲自把童贯送出後门,这位自己安插在宫中的耳目才心满意得,两袖金风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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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会之足不出户,整个下午都在检对情报。不久,安排在明庆寺的眼线拿来祈福榜上的新出现张贴。程宗扬随即赶往祈福字条上的地址,取回高俅送去的最新消息,一并交给秦会之,自己则赶往武穆王府和钱庄查看生意。
次ri黎明,熬了一个通宵的秦会之依旧神采奕奕。程宗扬打著呵欠暗道:jian臣这活儿果然不是谁都能做的,瞧瞧死jian臣这jing力!话说回来,身体要差点儿,也干不了那么多坏事。
经过一夜的筛选,在这些涉及近数十名官员,几百件错综复杂的情报中,秦会之挑出三条并不起眼的消息。
一条是皇城司易主,原任皇城司使李宪去职,由大貂璫封德明接任。
一条是宋主命太医院挑选良医前往选锋营,讯问大貂璫秦翰的伤势。
还有一条是晋国舞都侯张少煌将赴临安,作为正使出席宋国的千秋节。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属下怀疑,宋国宫中确实丢了一个要紧人物,而且与皇城司脱不了关系。」秦会之道:「皇城司使换人,便是针对此事。李宪常年在军中,皇城司使对他而言只是一个荣衔,但对这位封公公可就要紧得很了。」
程宗扬思索片刻,「你查一下,宫里有没有姓韦的妃子。」
「没有。」秦会之毫不迟疑地答道:「属下已经查过,宫中姓韦的只有一个,却不是妃子,乃是当今太后。」
程宗扬虽然早有准备,听到此言,心里还是狠狠地跳了一下。难道被自己从黑魔海的巢穴救出来,跟了自己几个月,一路被自己吃了无数豆腐的梦娘,会是宋国的太后?
不会?听说她和岳鸟人有一腿,还生了一个女儿——如果不是下落不明,说不定自己又得唤岳鸟人一声岳父了——难道自己占了岳鸟人女儿的便宜,又占到他女人身上?姓岳的鸟人对我也太好了!
程宗扬乾笑道:「不会太后丢了?」
「应该不是。」秦会之道:「太后初八会往明庆寺祈福,宫中严令皇城司随行护驾。」
「太后经常去上香吗?」
「内宫后妃大都好佛崇道,四月初八是浴佛节,每年此时宫中妃嫔都会往寺庙上香。」
梦娘将以前的记忆全然忘却,但当ri在筠州香竹寺,她上香的动作明显是经常烧香礼佛的。程宗扬越想越是疑心,会不会是真是宫中的太后被人掳走?卢景曾经说过,他和斯明信以前闯到宫里,逼问过太后岳帅之女的下落。他们两个既然能偷入大内,剑玉姬想从里面带个活人出来,也不是难事。如果梦娘真是宋国太后,那么四月初八的浴佛节上,烧香那位多半是个幌子……
思索间,程宗扬脱口道:「鱼目混珠!」
秦会之皱眉想了片刻,「属下倒未想得如此之深,不过也绝非不可能。」
程宗扬萌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想知道太后是真是假,四月初八那天去明庆寺看一眼不就行了?
程宗扬靠在椅背,手指敲著扶手道:「还有呢?」
「另一条是关於江州兵败。秦大貂璫在撤军途中伤势突然加重,此事颇为蹊跷。」秦会之沉吟道:「秦某猜测,秦大貂璫必然是与人交手,以至负伤。能在江州击伤秦大貂璫的,无非三股势力:星月湖、萧侯爷、北府兵。」
「不会是孟老大。这么大的事他不会不提。」
「不错。我们已经知道并非星月湖大营,而且北府兵出动的可能xing也很低。
那么就剩下萧侯爷。」
「这里还有一条消息,」秦会之拿出一份最新的邸报,「因累年入不敷出,空耗钱粮,於朝廷无益,诏罢丹阳船舶司。」
秦会之放下邸报,「然後是最後一条:晋国以舞都侯为使节,赴临安为宋主贺寿。」
丹阳位於晋宋两国北部交界,是云水中游最重要的码头之一,船舶司别说经营不善,就是想赔钱都不容易。宋国说撤就撤,除非是与晋国作了台下的利益交换。
「干!」程宗扬怔了片刻,然後拍案而起,「王茂弘!」
高俅送来的情报曾提到贾师宪派人赴建康,以丹阳渡口的使用权换取晋国的表态,此事後来不见下文。没想到仅仅一个多月时间,宋国就突然撤掉了丹阳的船舶司。由此推想,江州大败的消息传来时,贾师宪很可能正在与晋国的使者交涉,谈判的结果不言而喻。
程宗扬又是感叹又是佩服,「王茂弘这条老狐狸远在建康,照样把手伸到临安。用本来就留不住的江州换一个丹阳渡,这生意怎么看都有够划算的!」
「更要紧的是帮了贾师宪一个大忙,让贾师宪有理由继续把持权柄。」秦会之道:「贾师宪非是无能之辈,单以才具论,堪称中上之姿。但其为人轻佻,分心颇多,以其中上姿,用在国事上的不过五成,便落为中下之等。让其执掌宋国权柄,诸国尽可高枕无忧。否则贾师宪失势,宋国有一二英才,未尝不能振作。」
程宗扬笑眯眯道:「蔡元长、韩节夫、史同叔,还有你秦会之,我瞧著都是大宋出类拔萃的英才嘛。」
秦会之哈哈一笑,「秦某若治宋国,若烹小鲜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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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绕宋国权柄的一场明争暗斗,最终以贾师宪的大获全胜而告终。贾师宪外战也许外行了点,一个江州就让他损兵折将,丢尽大宋的脸面。但在权力斗争的内战中,老贾算得上一等一的高手,当围观者都以为他要血溅五步的时候,贾师宪突然出手,一剑封喉,直接把对手都扫到历史垃圾堆里,尽显jian雄本se。
贾师宪的位子既然稳如泰山,前几天围绕盘江程氏的乌云也随之消散。首先是临安府的官吏们,很负责地把控诉程氏折迁的邻居抓到官府,二话不说,先打了一顿板子,给了程宗扬一个十足的人情。
接著通源行也痛快地交出生意,明面上管事的刘掌柜堆起满脸笑容,由衷地欢迎盘江程氏派人接收。通源行背後两大东家,宁王让人送来一份贺礼,梁师都则是亲自上门,对这个比自家儿子也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执礼甚恭,攀不上贾太师的高枝,能抱住程氏的大腿也是好的。至於黄莺怜,更是打扮得花枝招展,把自己送到新主人床上。
听说钱庄的生意仍不见起se,蔡元长也派人传话,当初定下的分月支付,可以缓些ri子再交。
一连串的前倨後恭,让程宗扬啼笑皆非之余,也不禁感叹权势的威力。因此当廖群玉亲自上门,表示太师有请的时候,程宗扬立刻备了礼物,带著秦会之一同赶往远在葛岭的半闲堂。
廖群玉一扫前些ri子的忧se,眉宇间神情轻松了许多。他与秦会之一路谈诗论文,说到妙处,彼此抚掌大笑。
程宗扬昨晚闹到凌晨方睡,这时坐在马车上一颠,不由困意上涌,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看到廖群玉的目光投来,程宗扬歉然说道:「昨晚大醉一场,让廖先生见笑了。」
廖群玉微笑道:「酒能乱xing,所以佛家戒之。酒能养xing,所以仙家饮之。无酒则学佛,有酒则学仙,只是不可贪杯。」
「受教受教!」程宗扬笑道:「小子无知,刚知道廖先生的悦生堂是有名的书坊,不知道平常的书籍是怎么印的?」
「无非石印、木印两种。」廖群玉道:「技法都是一般,先制成原稿,翻转过来铺在木石上,由工匠依稿逐页雕刻出yin文,然後上墨印制。」
「雕刻一页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若是木版,通常一个熟练工匠每ri能雕刻两到三页,石版须减半。」
「廖先生觉得石版和木版哪个好些?」
「各有千秋。石版版材耐久,但费时费工。木版易雕,却不易保存,往往变形开裂,或是易腐易朽。」
程宗扬微笑道:「廖先生考虑过活字印刷吗?」
「活字?」廖群玉摇头道:「不及雕版多矣。」
当初一听说廖群玉的悦生堂是印书的,程宗扬就想到了活字印刷术,有心靠这个先进技术改变时代进程。这会儿听到廖群术的话,程宗扬几乎跳起来,活字竟然不如雕版?你们这脑筋也太老了!
「活字印刷先作好字模,然後排版,难道不比雕版更快?木版一天雕两到三页,活字一天至少能排四五十页的版,效率高出几十倍啊!」
廖群玉仍然摇头,「多年前曾有人开过活字印书坊,不过惨淡经营,没上几年便倒闭了。」
「怎么可能?活字印刷效率高几十倍还能被雕版印刷挤垮?」
廖群玉笑道:「不意程员外对印书也颇有兴致。廖某正好对此留心一二,便与公子聊聊。」
「若用活字印刷,排版的工匠须是识字之人。雕版工匠不须识字,依著文稿雕成便是,这一条便所费工钱便比工匠高上许多。」
「即便有排版的工匠,活字印刷也非易事。活字字模小而易损,大小一致也非易一,排版时往往凸凹不平,行列不均,所印书籍至为粗劣。当初那家活字印书坊,便只能印些一般商家用的薄册和单张文字。」
程宗扬道:「这是字模的问题。泥的木的不行,用铜字、铅字就没这个麻烦了。」
「倒也有人试过。铜铅以外,尚有瓷模,且不说这些字模制作起来的难易,便是制好也难以用墨。更麻烦的还在印制书籍。」廖群玉道:「书非纯字而已,若有绘图、表格,活字印制便无用武之地,仍得雕版。」
程宗扬琢磨著说道:「这也不是太麻烦……」
「廖某还未说完——雕版一次雕刻,只要雕版不坏,尽可随意印制。便以这册《悦生堂诗抄》为例,仍廖某十余年前雇工雕成,至今尚用。若是活字,今ri印一百册,明年印一百册,这排成的版面是留是毁?若留,则字模成本远高於雕版,若毁,则重印时仍需重排。因此活字印制,似简实繁,终不及雕版易用。」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然後呼了口气,「好险好险……」他本来想著搞活字印刷,幸好一直太忙,还没有来得及投钱下去。
秦会之笑道:「活字也非毫无用处,较之雕版胜在制版快捷,若是为商家印制字张,旋印旋收,则比雕版事半功倍。」
程宗扬反覆想了一遍,活字印刷恐怕只能用在时效xing强的出版物上,如果印大部头的正规书,长年出版的经典书籍,真比不上雕版。难怪历史上唐代发明印刷术,宋代就出现有记载的活字印刷术,直到清末还是传统的雕版印刷占主流。
不是古人想不到,而且真实的使用情况决定了印刷术的发展。
程宗扬感叹道:「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是我太想当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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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半闲堂的多宝阁前停下,廖群玉领著两人入内,在厅中等候。
隔著几道珠廉,隐约能看到贾师宪正在一群美貌侍妾的簇拥下翻看札子。
程宗扬往珠廉看了一眼,低声问道:「相爷一大早就叫我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不过是钱庄的事,相爷有些放心不下。」
程宗扬与秦会之悄悄对视一眼,知道贾师宪虽然一著定乾坤,稳住位子,终究在江州吃了败仗,还想在纸币推行上扳回局面。
终於贾师宪看完札子,传两人入内。贾师宪平常起居的jing阁内陈设华丽,一张孔雀翎毛织成的锦榻光彩夺目,旁边镶嵌著八宝的仙鹤铜薰炉异香轻散,周围的美姬一个个花枝招展,令人禁不住心生羡意。不过程宗扬记得贾似道倒台後身边的姬妾都被遣散,自己更是被人绞毙,死於非命,无边富贵都成了过眼云烟。
贾师宪道:「听说蔡元长用一百万纸币质押了三十万金铢?」
程宗扬道:「正是。」
贾师宪冷哼一声,「杀鸡取卵。」
这话不好接口,程宗扬只老老实实低下头。
贾师宪起身踱著步,过了会儿道:「如今战事已了,正该休养生息。蔡元长为人好大喜功,这三十万金铢多半是用来粉饰太平,讨好陛下。殊不知筠州等地今耕尚不足两成。滕甫之流误国误民,虽主上英明,把这些庸人逐出朝堂,终究是误了国事。到了今秋,免不了朝廷赈济。到时这三十万金铢周转不出,岂不因小利误了大事?」
程宗扬苦笑道:「这一百万金铢的纸币若是能发行出去,虽然辛苦了些,倒也能周转。可时至今ri,也没有兑出一贯半贯。」
贾师宪知道这一百万金铢的纸币其实是程宗扬用来购地的款项,如果照常发行,他拿出二十万金铢的本金周转下来,也许还薄有利润。可蔡元长急於求成,直接将纸币质押成三十万金铢取走,虽然是分成十个月逐月支付,但没有官方提供的发行渠道,程氏钱庄拿著这一百万的纸币用不出去,就等於白砸在手里。
问题是这批纸币已经质押给程氏钱庄,贾师宪即使不愿钱庄因本金枯竭陷入困境,也没办法像以前一样通过官府的压力推行下去——如果以官府的力量帮助钱庄推行钱币,自己就算不怕朝中那些瞪著眼睛四处找茬的御史,宋主那一关也无法通过。
可纸币已经成为贾师宪眼下唯一的政绩,他现在好不容易保住位子,一旦承担兑换的程氏钱庄再出事,用不著朝野群起攻之,他自己就该上书辞位了。
贾师宪沉吟良久,「可否推给晴州的商家?」
程宗扬实话实说,「恐怕晴州没有哪家商号肯接。」
「这些纸币可以用来缴纳税款,晴州商家在我宋国一年的商税便不止此数,哪里便穷了他们?」
贾师宪暗含杀机的口气让程宗扬心底发凉,从头到尾老贾都没把纸币当成正经事做,话里话外都打著替朝廷捞一笔就算完的主意。
秦会之在旁道:「只怕不妥。」
贾师宪对秦会之的话十分重视,「有何不妥?」
秦会之道:「晴州商贾可用而不可信,若强发纸币,只怕生变。」
贾师宪正容道:「秦伴当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秦会之徐徐道:「在下倒有些小伎俩,或可试用一二。只是要借太师的威势。」
程宗扬心里嘀咕,不知道死jian臣是玩什么花样。
贾师宪一口应诺,「秦伴当既然有计策,且尽管做来!」
贾师宪、程宗扬、廖群玉的目光都落在秦会之身上,连周围的美姬也好奇地看著这个中年文士,想知道他有什么妙计。
秦会之不慌不忙地摸了摸鬓脚,「连ri忙碌,倒有些ri子未曾理发了。」
贾师宪虎视眈眈地盯著他,一边吩咐道:「来人!唤府中理发匠来!」
「不敢用府上的匠师。便是瓦子中的匠人即可。」秦会之道:「修面、剔甲、净耳的也寻几个来,最好是行内成名的匠人。」
贾师宪的府邸平常便蓄养有各行匠人,但秦会之这样说,仆役不敢怠慢,立即快马赶赴城中,找了几个有名的剃头匠。
不到一个时辰,那些匠人便被带进半闲堂。这些匠人虽然是行内成名的老师傅,终究做的下九流的营生,到了太师府,一个个都战战兢兢。
秦会之也没挑地方,直接在多宝阁前的院子里摆了张交椅,安安稳稳地坐在上面。那些理发的、修面的、剔甲的、净耳的匠人一看这位老爷的派头,丝毫不敢怠慢,这边理发的匠人小心翼翼地帮他洗著头,另一边剔甲的匠人道:「请老爷高抬贵手。」
净耳的匠人戴了一只镏银的凹镜照亮,一边取了棉签、银夹,轻手轻脚给这位大老爷掏著耳朵。
程宗扬心头佩服,死jian臣往那儿一坐便是派头十足,官架子摆得比贾师宪都地道,谁要敢说眼前这位不是相爷,那些匠人非啐他一脸不可。
贾师宪一言不发,坐在廉後打量著秦会之的举动。廖群玉一手捋著胡须,似乎在思索他到底有什么计策。
秦会之半闭著眼,悠哉悠哉地享受著匠人们娴熟细致的技艺,似乎这计策非要等他修饰一新才能施展。
好不容易理完发净完面,净耳的匠人拿出一根铜丝,放进老爷耳内,轻轻一弹,那嗡嗡声舒坦得彷佛让人骨头都酥了。
拿出平生的功夫做完手艺,几名匠人赔著笑道:「老爷,你看还合适吗?」
一名美婢拿著银镜左右照过,秦会之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不错。来人啊,看赏。」
接下来的一幕,让几名匠人都瞪大眼睛。
两名彪形大汉合力提著一只箩筐过来,里面装的全是钱铢!
成千上万的铜铢盛满箩筐,里面还夹杂著白亮亮的银铢,甚至还有几枚黄澄澄的金铢,明晃晃照得人眼睛直花。
几名匠人像被人踢了一脚般齐齐跪下,叫道:「回老爷!这赏赐太厚了!小的们万万不敢!」
「无妨无妨。」秦会之若无其事地挥了挥手,「你们尽管拿去使用。朝廷准备修改钞法,现有的金银铜铢一律停止使用,全部兑换为纸钞。这些钱铢若不用出去,过几ri便无用处了。」
几名匠人张大嘴巴,做梦一样看著那些钱铢被人当成垃圾一样随意往车上一丢,然後打发他们离开。
仅仅半个时辰之後,这个爆炸xing的消息便从瓦子中疯狂地散播开来。随著众口相传,秦会之说的「准备修改钞法」变成朝廷「已经更改钞法」;「兑换纸钞」也改成以二兑一,甚至以三兑一;金银铜铢停止使用甚至变成私藏者论罪的邪门传言。
几乎是眨眼之间,程氏钱庄的大门就被蜂拥而至的市民挤破。无数市民争抢著把手中的银铢、铜铢兑换成纸币。
三天之後,不仅一百万金铢的小额纸币全部兑换一空,连钱庄以前回收的大额纸币也兑换了一大批出去。
「jian臣兄,你这回可把老贾给吓住了。」
一边翻看著李师师清点的账目,程宗扬一边笑道:「贾师宪原本千方百计想把你撬走,好让你给他效力。结果你在他府上理了次发,他就不再提这茬了,知道为什么吗?」
秦会之叹道:「贾太师了无容人之量,秦某偶露锋芒,贾太师心生忌惮也在情理之中。」
「没错。贾师宪要把你举荐上去,恐怕要不了几年,朝中就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了。饱读诗书,眼光jing明,为人干练,又不迂腐,连邪招都敢出,这样的人物他怎么能不怕呢?」
秦会之道:「若非公子,也无会之用武之地。」
程宗扬大笑道:「六朝这么大还怕没有你的用武之地?王茂弘那只老狐狸咱们别去招惹,宋国已经是我囊中之物,jian臣兄,有机会去洛阳和长安,咱们不妨会会汉唐两国的名臣!」
秦会之笑道:「公子既有此志,秦某愿附骥尾。」
後记
正如晋国篇采用了一些《世说新语》的典故,临安篇也采用了一些宋代的典故。
主角游玩时看到的鱼戴傀儡面具、老驴跳的拓枝舞、乌鸦下棋,以及喝的饮料,吃的点心,出自南宋吴自牧的《梦粱录》,是当时临安市面的真实场景。金明池争标则是北宋的场景,出自《东京梦华录》。临安更有名的水上娱乐是钱塘江弄chao,但是时间在八月,这里只好借用了三月十八的金明池争标。
宋代饮食的丰盛,在当时许多笔记中都有反映。这一集中主角饮宴的内容,除了《梦梁录》以外,还选用了《西湖老人繁胜录》、《武林旧事》中的记载。
第三集中,主角去见贾师宪时,看到的建筑分别出自《齐东野语》、《山房随笔》和《西湖游览志余》的记录。贾师宪的豪奢相当有名,以至於有人说红楼梦中的大观园,其实就是贾似道的贾府。
贾师宪救火出自《遂昌杂录》,作者郑元佑是元代的临安人,文中对贾师宪灭火的描写,大都沿用了原文。但「甜水巷苦水巷」一节,原本是包拯的故事,出自宋代笔记《独醒杂志》,因为同是救火,放到此处。而且我觉得这个故事放在贾师宪身上比放在包公身上更合适。
秦会之理发的故事出自宋代张端义的《贵耳集》,内容当然不是发行纸币,而是宋代频频出现钱荒,市面缺少流通的铜钱,秦会之借理发把五千钱当两个钱用,结果「不三ri间,京见钱顿出。」成功解决了这次货币危机。作者在故事的末尾说:此宰制天下之小术也。
写了这么多书名,并不是说我全都看过,只是想说这样写是有依据的。
在这一集中出现了宋代五大jian相:蔡京、秦会之、韩侂胄、史弥远和贾似道。
有人说,六朝中的jian臣都写得很有能力,是不是在为jian臣正名?
我想,无论jian臣还是名臣,能当上宰相的,都不是废物。因为他们是jian臣,就认为他们不干正事,也是一种误解。这五大jian相之所以被视为jian臣,首先是误国误民,这是基础。其次是对待政敌手段恶劣,这是重点。
宋朝前期名臣辈出,虽然有政见之分,最多是把政敌赶出朝廷,到边远州郡当个小官。从蔡京开始,发展到把政敌立碑刻名,不仅列名的政敌永不录用,还禁毁文字,禁止其子孙参加科考。秦会之除了杀岳飞,更把不同意议和的近百名官员或贬或逐。韩侂胄为岳飞正名,追赠为鄂王,削秦会之王爵,改谥号为缪丑,但他严禁道学,把包括朱熹和四名宰相在内的五十多人定为伪学逆党。
後来韩侂胄北伐失败,史弥远暗杀韩侂胄,力主议和,恢复秦会之的申王爵位和忠献谥号,反对议和的或是处死或是杖毙,矫诏立帝,擅权二十余年——虽然他因为支持道学,而没有名列宋史的jian臣传,但种种作为比秦会之更恶劣,後人无不视之为jian臣。
另一方面,没有徽宗、宁宗、理宗这些昏君,也没有这些jian臣大肆用jian的空间。从这方面说。秦会之遇到程宗扬,也许是他的幸运。
附带提一笔王氏:程宗扬不知道,秦会之的妻子王氏确实是李清照的表妹。
各种笔记和演义中,秦会之与王氏密谋於东窗之下,秦会之尚在沉吟,王氏已经说:缚虎容易纵虎难。秦会之私计遂决。因此王氏与秦会之一起,在岳王庙前跪了五百年。
然而在《建炎以来系年要录》中,却记载:秦会之病中兴大狱,列五十三人名单,已经拟定刑名,家吏送来画押时,王氏再三拒绝。秦会之死後,这些人都保全下来。
从这里看,王氏的污名是受了秦会之的连累。
另外追加一句:由於汉字的特xing,雕版印刷一直是主流。随著时代和技术发展,清末活字印刷取代了传统的雕版印刷。但进入二十世纪,由於成本和使用效率的影响,活字印刷术正在向新型雕版印刷术发展。最终雷she照排技术的出现,终结了活字与雕版印刷的争论。
谢谢大家阅读《六朝云龙吟》第六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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