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少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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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小说吧 www.duxs8.net) 对于朱逸群朱大少爷来说,梁州到永安的天气实在是糟糕透顶。
二月伊始,在父母“京都美馔香满路”的诱.惑下,朱大少终于答应坐上马车,去京都有容国院学习。
一百护卫拥弓跨刀,携剑背镞,浩荡开往京师。
听了不少志怪小说的朱大少本以为自己应如故事中那些翩翩少年,一路春风玉露,熙熙融融,哪知刚出门不到十里,烈日忽然跃马而出,枪挑层云,垂落浩浩光辉,直接帮他洗了个澡。
一直在身体横向发展上有过人天赋的朱大少,平生最恨的就是太阳,倘若不是出门时夸下海口,说出“本少立志出乡关,不成达官誓不还”这等大话,恐怕此时早就回去了。
最后,朱大少终觉颜面更为重要,只好大声呵斥丫鬟用力摇扇,一面叫嚣着要把金乌拖下来烤肉吃……
一路炎热,好歹要行到永安的时候,天终于转阴,然后下起了小雨。
恹恹大半天的朱大少听闻雨声,犹如酒鬼闻到了酒香,精神一振,一骨碌坐了起来,一把抢过丫鬟手中的扇子,望着窗外,一摇,竟要吟诗。
众护卫一看少爷的神色,情知不妙,悄无声息的与马车拉开了距离,车夫和贴身丫鬟却没法离开,一副似笑还苦的表情,痛苦无比。
或许是老天也曾见识过朱大少爷“神诗”的厉害,仓促间赶紧去东海找老龙王多降些雨。可惜老龙王昨夜贪了杯,酒醒后终究是未能及时阻止朱大少,在微雨潇潇、山色空濛的这半个时辰,硬是让他憋出来了一首。只听,那诗道——
余观青天乌云蔽,
好似……要下雨。
摇扇静待数十息,
果然……下了雨!
一诗作罢,遥望青天,面带微笑,折扇三摇,一副“一腔才气终得展,此诗吟出谁复吟”的惬意,仿佛天下才子都在他的脚下一般。
“好诗!好诗啊!”
朱逸群作诗数息之后,忽然一声恍然大悟的赞叹传来,老管家满脸喜色,就像刚洞完房一样,如痴如醉的走来,“少爷啊!老奴以为这诗妙极!不但字如珠玑,典雅之至,而且寓意丰富,发人深省,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好诗啊!”
旁边的护卫长一面暗骂老管家无耻,一面也赶紧谄笑而上:
“是啊!少爷,您这诗一咏三叹,余音绕梁,旷古绝伦!尤其是第二句和第四句的两叹,只此两叹,便可成诗啊!”
“少爷,护卫长说得极是,这诗绝对可传天下!”
“传天下是小,此诗绝对可传万古,千载流芳啊!”
……
众人满脸赞叹,如闻天籁,神情夸张者,竟“喜极而泣”,比老管家还痴醉三分。
朱逸群看着众人惊叹的神色,一脸满足,飘然十分,途中被酷热所扰的情绪一荡而空,只觉若自己这等诗才都不算天下第一,真是瞎了世人的狗眼。
不过,飘飘然未多久,就飘不起来了。
老龙王对自己迟来而酿成的人间惨剧羞愧万分,于是不要命的击鼓,不要命的嚎啕大哭,一时间,风腾雨掷,雷电交加!
最终朱大少爷来不及再多飘会儿,仓皇赶往城中。
然而,这时候一个想象不到的问题出现了——
永安城的城门太小!或者说,朱大少爷的行礼太大!
北方玄重门是可供十匹马并驾驱驰的四大正门之一,送点行礼进去是太容易不过,可朱大少爷是例外,他的行礼不是几件衣物,几许银两,干脆就是一座高三丈,广五丈,长十丈的楼车!
高虽然比之城门略有不如,可长了眼睛都看得出,这楼车决计比城门宽了不少!
不过这楼车出得了梁州,自然也进得了京城,除玄重门的三大正门,一门比一门宽广,倘若换一门,多半就进得去了,可京都岂是梁州?说再开一门就开?!如今妖魔横行,危机四伏,所有城池只开一门,即便是深处数百城池保护之中的京都也不例外。
但朱大少爷不管这一套,想他辛辛苦苦,又晒太阳,又淋大雨,途中还作了首好诗,方才来到这鬼地方,居然不能进!
简直岂有此理!
朱大少这般想,守城的总旗也这般想。
这长得像猪刚鬣兄弟的玩意儿,竟然脑子也差不多,明明是坨狗屎,他还非要尝一尝是不是狗屎!可他这一尝试,直接就把唯一的城门给堵了,偏这楼车有玄铁加固,重逾千钧,常人根本举不起,楼车不移,城门堵着,外面的百姓无法进城,只能在雨中淋着,这怎么能行?
淋雨?朱逸群自然不是这么打算的,怎么能让他们站着淋雨呢?这帮贱民,理所应当该帮自己推车才是!
派出一干护卫,无论老少都拖来,他自己烦躁躁的半卧在旁边的马车中,一面吃着丫鬟削好的凤梨,一面望着大雨中百姓奋力推车的身影。
前面十二匹马耳朵挤耳朵,屁股挤屁股的嘶鸣,后面妇孺老人在雨中挣扎喘息,壮汉如若公牛,发疯一般的使力。
这场面让朱大少忽然心情好了几分,因为他想到在家里看斗鸡和斗蛐蛐的场景。
守城的总旗看着朱逸群那张饶有兴趣的脸,恨不得用尽全身气力把脚上的泥泞印在上面,可想到后者身后官居左相的爷爷,最后只好不甘的握紧拳头,咬咬牙,也加入推车的行列中。
明知徒劳无功,然而终究是无奈。
雨中,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擦擦溅到眼里的泥浆,低低道:“娘亲,花花肚子饿了……”
旁边一个更小的孩子也瘪着小嘴,在大雨中眨眼:“娘亲,小宝的肚子也饿了……”
妇人也在推车,听到孩子的话,她脸上湿湿的,包袱里的干粮早在赶路时就吃完了,本想早些进城,让孩子吃些暖和的食物,没想到却遇上这种事,除了抱紧两个孩子小小的身躯,什么也做不了。
雨中——
老人的腰愈发佝偻,开始喘息;
孩童的泪愈渐如雨,开始哭泣;
壮士的眼愈发猩红,开始燃烧!
轰隆隆!
春雷横空,巨大的电芒斩破天穹!
然后,就在这时——
远方的古道上出现了一道白色身影。
腰间别着秋水雁翎刀,身后背着竹篓青青,剑眉星眼,容颜清秀,似乎只是一瞬,便行到了近前。
来人是少年,白衣胜雪,风姿翩翩,清冷得不似雨中行客。
众人怔怔地看着少年,随后都不由自主的让开一条路,似乎对这少年来说,什么都无法阻止他的脚步。
于是,少年行,楼车在前,他拔刀。
说实话,刀的模样并不好看,刀身上细细密密的布着裂纹,脆弱得仿佛微风一吹,便会化作碎片,然而没人注意到,虽是在如此滂沱的雨势,刀身上却不见半点雨珠。
少年未出一言,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不急不缓的走着,直向堵住城门的楼车。
现在便是傻子也知道少年要干什么了,守城的总旗想阻拦,想说这楼车是左相孙子的楼车,砍不得!
一位老人在身后咳嗽着喊,少年郎,止步!这楼车有玄铁防护,恐怕刀砍卷了也砍不烂。
朱逸群的护卫长没说话,他冷笑着抽出大刀,袭向少年的后颈!
而少年,依旧未停。
只是奄忽间,手中的刀绽出了一闪白影。
轰隆隆!
天上惊雷浩浩,地上寂无声息。
就在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硕大的楼车上,一道巨大而整齐的切口出现了,在护卫长手臂上出现一道红线的同时。
少年依旧静静地走着,收好刀,就像什么也没做过,然而在他行到楼车跟前的刹那,原本阻挡在他前方的巨大楼车,忽然“轰”的一声!毫无征兆的崩作两半,摔入护城河中!
前方拉车的十二匹马的缰绳也不知何时断了,众马欢鸣一声,奔入城中,数息之间失去了踪影。而偷袭少年的护卫长却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他握刀的手臂,此刻正如一只血红的笔,旋转着,在雨中描绘着刺目的绚丽。
这一切,快如闪电,又慢如雨息,分明声在耳畔,却又闻之寂寂,让人分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待众人回过神时——
远处,少年已入城中,身影渐远,渐渐消失不见。
城外,雨声噼啪,像是放不完的爆竹响彻天际,落在地上,又溅起满地烟火,青冥之上,雷鸣滚滚,恰如山倾海覆。大雨声,依旧嘈杂,然而对于场中的所有人来说,这时的世界是寂静的。
随后的十息,世界依旧是静的,然后下一刻,玄重门外忽然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百姓们拾起地上的行礼,抱起咧开小嘴的孩子,撒开脚丫,没命的往城里跑,宛若之前那十二匹脱缰的马,短短几息,地上除去脚印,天上除去流云,什么都没了。
当然,朱逸群还在马车上。
朱大少爷有些发懵,他那和猪刚鬣一样的脑袋有些不够用,他没想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发生。
不过,当老管家那张唯唯诺诺的脸伸过来的时候,他想通了。
一巴掌狠狠掴在老管家谄笑未开的脸上,几年都未曾离开地面的身躯竟然蹦了起来,这一跳如他先前所作之诗般,惊世骇俗,他的脸红若滴血,七窍冒出了袅袅白烟,全身都在发抖:
“饭桶!废物!狗屎!蠢货!你们、你们眼睛长屁股上了吗?!那小畜生毁本少楼车,你们居然连屁都不放一个,是不是眼睛把菊花堵住了?啊!简直气煞本少!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那小畜生给本少抓回来,本少不要活的,只要死的!听见没有!滚!!!”
朱逸群众手下惨无人色,屁滚尿流的冲了出去,心中却在叫苦,能一刀把玄铁加固的楼车劈开,还顺便劈翻了护卫长的猛人,他们去,只怕死人带不回来,反而还要送些死人过去。
自然,这就不是朱大少爷要考虑的事,他正想着如何把那可恶的少年大卸八块,一片片吞进肚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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