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江南无暇谁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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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小说吧 www.duxs8.net) 自靖康难后,康王赵构于应天府登基,后绍继中兴[1]不成。另设临安府为行在[2],歌舞升平,江南莺声,无心收复失地,只求偏隅苟安,已有了几年的光景。当是时,临安府为富庶之所,鱼米之乡,又有川陕、荆湖、闽广流寓迁民数以万计,真个人烟稠密,户口蕃盛。湖光山色,水木泉林,更是如诗如画,难写难歌。
年过十一之序,恰天龙潜月,冷寒时节。临安城中一片繁华胜景,竟全然不似战火在外。达官士庶,馈送节仪,瓦子勾栏,踢弄唱赚,丝纶叠叠,锦绣重重。更有争先恐后算计着日子的行商走贩,张罗了不久即将到来的新年的各种置办物事,还有的甚至已开始盘算起元旦大朝会的出入盈余来。
临安士夫楼[3]不仅是舞文弄墨品茗会友的最佳去处,更是临安府最大的丹青展览交易地点。现下正有三三两两的才子骚人,吟诗作对,赏画论价其中。
士夫楼楼主齐子澄今日喜逐颜开,通请了所有桌间的杯盏饮乐,众人正在奇怪,只听临安府中有名的才子元仲山笑道:“子墨兄今日莫不是得了好宝,竟得如此慷慨大方,可全然不似平时一毛不拔之吝啬装穷模样啊。”齐子澄笑骂道:“美研小子,你真个是不长记性,前些日子观潮胜景,若不是我拉了你一把,还置酒压惊,你哪还有命写出通传临安的《看弄潮诗》?今日看我高兴,心里又搁不住了不是。”
楼中宾客都知道这两人是十几年的过命交情,平日里最大的乐趣就是唇枪舌剑,也不以为然,全当临时节目观看。
元仲山一个转身溜到齐子澄身边,作揖道:“子墨兄莫怪莫怪,我那首呆诗,哪能比得上无暇公子观潮时写的《中秋月中经雨》,你还说通传临安,岂不是折杀了小弟。”
众人听得无暇公子,闹哄哄喊起来:“无暇公子那是无人可比!”
“要不怎么叫无暇呢,也只有公子那样的人才配这个称号。”
“话说年末的大朝会,不知道无暇公子可会屈尊来此?”
齐子澄伸掌平众,却是掩不住面上喜色:“诸位,可知宴请大家水酒何故?便是午前我在水犀亭碰见了无暇公子,他道新斫了一架好琴,正在水犀亭试音。正巧我身上带着前些日子思莫先生寄存的《入履操》,无暇公子取了试弹,那真个是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现在想来,真是……之后公子借了琴谱去抄录,高兴之下便将一幅丹青寄卖在我这了!”
话音一出,真是语惊四座,众人悉知依着无暇公子的性子,便是怎么高兴也不会主动寄卖丹青,肯定是这齐奸商花言巧语死缠烂打了半天,又借着这抄录琴谱的人情,才讨来这么一副。筝者悦人,琴者悦心,齐子澄这浑身铜臭的家伙能听懂么?不少人都站了起来,浑不顾风流倜傥温文有礼的文士形象而破口大骂:“这么便宜的事就给你齐大抠占了!”
“快快请出来那墨宝,便饶你这一次!”
元仲山第一个扯住齐子澄的袖子:“子墨兄,这次我可帮不了你,你要是不请出来给我们见识见识,愚弟可得用笔戳得你老鱼跳波瘦蛟舞啦,到时候也可算能和无暇公子一争长短不是?”
“就是就是,见识见识!大伙儿凑份子就把画给买了算。”
“不行不行,买了之后怎么办,怎么个分法,难道东一块,西一块,毁了这画不成?”
“要么就一个人看三天,轮流观赏。”
“不是我怀疑青云兄你的人品,可是谁拿着无暇公子的画,还能舍得放手呢?”
“是极是极……!何况我们凑份子也难以购得……”
众人完全撇开齐子澄,自顾自地讨论起那幅丹青的命运来。齐子澄轻叹一声,微笑摇头又分明是喜不自胜故意显摆,入内捧了只金丝云纹缎面盒,小心翼翼走了出来:“喏,诸位请看好咯……看一眼五两银子啊……”
随即,士夫楼下卖胡饼的小贩,听到了齐刷刷“哗——”的一声赞叹,整个士夫楼旋即归于沉静。小贩正自摸不着头脑,扭头准备趁着鸦雀无声之机大声叫卖,刚张开嘴,楼内又是“哗……哇!”的一震,随后嗡嗡哄哄,整个楼炸开了锅,彻底掩盖了他声嘶力竭的叫卖声。小贩心下愤懑,瞪眼仰头,心想:这帮酸腐文人,没事瞎闭嘴又瞎嚷嚷个什么劲!
临安郊外三里又七,却是一片截然不同的荒凉败景。微湖一片,已有薄冰,不见虫鱼,白草无际。湖畔东首是一座小丘,霜竹林立,已有颓态,乱石层积,杂埤遍布,洌泉难出,鸟兽不行。不过这小丘山向甚好,土色又佳,来龙得势,藏风聚气。丘底居然坐落着一亭崭新的竹木茅屋,寥寥三舍相连相依,互通有无又各自独立,看似简陋却不粗鄙,没来由地还透出一股逼人的清奇之气来。正是在风潜雨卧的得天独厚之处,想必竹舍的主人也是通研易经风水的有心之人。
阴郁天气,时有落雨。临安府地处江南,即便是冬季,也不缺雨水。冬雨来时,如冰如凌,如这独自摇摇欲坠看上去倒也坚固的竹茅屋,着实苍凉冷寂。细数三舍竹屋,墨竹为梁脊四壁,华箬竹和淡竹交为顶角,上盖扎捆成排茅草,也算一处简陋的遮风避雨又相对保暖的风雅所在。
雨声淅沥,远处的景色都有些看得不真切。天地朦胧如混沌初开,却见一袭白衣徐徐,渐行渐近,白衣身旁,还有一个矮小的葛衫撑伞提篮。
“公子,天也冷了,早晨北游取了天目山畔的泠沁泉,不若便煮了茶来吃罢。”葛衫少年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一脸天真烂漫中透着认真严谨,身子看上去甚为结实健壮,蹦蹦跳跳,浑然不似走在冰寒的冬雨泥泞中。
“馋嘴。你父亲送你来我这,可不是为了吃茶的。”被葛衫少年称为“公子”的白衣少年,并不比他大许多,说话的口吻却似叔伯长辈一般,音中稚气未脱,却自有一种悠远威严之势。让人听了感觉说不出的平静安宁,也无从反驳不服。
“哎呀公子……”名叫“北游”的葛衫少年嘟嘴道,“我可都一直把你当做兄长,敬你爱你,早上还炖了一锅鸡汤给你暖身,却连一盅茶也不能……”说着两人已行到门边。
“我又没说不可,你是荫补登仕郎,切莫荒废了功课,先背《定国十二篇》给我。”白衣少年一路走来,脚下却丝毫泥泞未沾,一边看着北游开门一边道,“然后再吃茶。”
“噢……”北游有些不甘又带着欢喜地应了一声,又道:“公子,今日那曲《入履操》是什么来历?我看着公子甚为欢喜呢。可趁势便宜了那雁过拔毛的齐大抠。”
“《入履操》和《履霜操》同为名曲,范文正公喜《履霜操》,《入履操》则鲜有人知,此曲较《履霜操》更为悠游博大,平静虚怀,今日看到,自然借来抄录。”这白衣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各才子名流口中的“无暇公子”。
无暇公子轻声道:“履霜二字也有霜降怀亲之意。《礼记》中‘祭义’篇云:‘霜露既降,君子履之,必有凄怆之心,非其寒之谓也。’郑玄注曰:‘为感时念亲也。’……再者,齐子墨身为商人,自然要唯利是图,他人不坏,重义明礼,只是好玩好闹罢了,和你更无甚过节,以后莫如此背后说人。”北游听罢,正色道:“公子说得是,北游记住了。”随即立刻变了一副脸色,笑嘻嘻地收了伞:“原来还有这诸般讲究。齐……齐子澄今日是高兴得紧,夜里怕是整座‘士夫楼’都得翻了。其实他们不知公子最重琴艺,而并非丹青呢。”
无暇公子淡淡道:“声名都是世人给的,如果没有他们,我什么都不是,所以能做的,也便尽量去满足他们就是了。”又顿了顿:“其他的,不去管便是。”北游换下皮靴,笑道:“他们若是知道公子这样高看他们,又得高兴到噎茶……公子还真是宠辱不惊呢,真正做到范文正公所说的呀。”
无暇公子不说话,径自走向被他辟为琴室的里屋,待将今日试音的新琴挂好。突然道:“宠辱不惊并非范文正公所说,范文正公说的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还有宠辱偕忘……宠辱不惊是晋时潘岳《在怀县》一诗中‘宠辱易不惊,恋本难为思’……北游,书是读不完的。”北游无奈道:“是,公子……”心道:“真是不如少说一句,公子平时话少,就在引经据典时候话这么多……”
无暇公子解下背上之琴,心想是否对这小自己两岁的聪颖少年有些苛刻了。在屋外边更衣边回忆着《定国十二篇》细枝末节的北游忽地听到一声三年之中从未耳闻的、他的宠辱不惊的无暇公子发出的爆喝:“我的……长歌被窃!这鼠辈!我……”
[1]靖康元年北宋灭亡,赵构在应天府即位,之后逃亡至扬州、绍兴、杭州等多地,1130年建炎四年后改元绍兴元年,是为1131年,当年十月升越州为绍兴府,是为绍兴地名的由来,有“绍继中兴”之意。绍兴二年正月初十至临安。1138年正式定都临安。
[2]行在:也称行在所,是天子所在的地方,或者天子巡行所到之地,为显示收复故土的决心,南宋一直称临安府为行在,而将北宋历代先帝陵寝所在的东京汴梁城称为京师。
[3]文人画亦称“士夫画”,泛指文人士大夫所作之画,以别于民间画工和宫廷画院的绘画。唐代王维为创始者,北宋苏轼提出“士夫画”。多取材山水花鸟、梅兰竹菊和木石等以发抒性灵、士气、逸品和抱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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