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男儿此志会须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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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小说吧 www.duxs8.net) “明日天明之时,一鼓作气击破留守临颍的金兵,当为上上之策。如今据踏白军回报,完颜宗弼留下的人马不足一万,如此兵力分散,临颍东北必有散军为营。完颜宗弼此举不过是想亲率主力转攻颍昌,如今我军虽有五个军戍守颍昌,但皆非全军,依在下之见,按着王贵统制的性子,十之八九会出城决战。元帅若能增派兵力速速回援……” 岳云拍案而起:“正是如此!无瑕公子说得没错,元帅,且让孩儿去增援王统制,张大哥早就请缨攻击临颍,孩儿怎能坐视!” 岳飞道:“无瑕公子料事如神,如今哪还有不信的。张宪,你就趁天明之时奇袭临颍;徐庆、李山,你们则负责临颍东北一带;本帅则带兵前往颍昌,与完颜宗弼一举决战!” “末将领命!” 白虚瑕见墨青玄在对自己使眼色,又道:“依在下看,此仗颇耗人力,势必得打上几个时辰,之前将士们都因为杨将军等人的牺牲而愤恨不已,如今士气说高也高,说低也低,但还需抛砖引玉,不如就让墨兄先带着小队人马上前挑衅,取来金军几人为俘,以长我军士气,又灭金军威风,然后再由我军主力全力夹攻,四面包抄,想必能够取得先势,一鼓作气。” 岳飞抚须道:“无瑕公子所言正是本帅心中所想。这先锋也定必是让墨小子你来打,军中你武功最强,轻功又高,说到应变之力,更是出类拔萃,省得吵吵闹闹,天天不安分。” 墨青玄面上一红,心中却雀跃不已:“多谢元帅赐我这等机会!墨青玄定不负众望,为我军取个开门红回来!” 岳飞点点头,又看着岳云,看着自己才二十出头的儿子,过早的军旅生活让他失却了无忧的少年,而脸上已经有了坚忍而年轻的风霜。他沉默地,庄严地,单膝跪在自己面前,身着银色甲胄,如同自己当年一般……过去和兄弟们南征北战不停出兵退兵的懊恼日子突然涌上心头。岳飞不知为何,近日来过往的岁月总是时不时跳出来让他无所适从。他暗自咬了咬牙,对岳云道:“云儿,先锋出后,你当先带亲卫军增援。此战必胜而复返,否则先斩汝头!” 岳云双眉一轩,道:“领命!”墨青玄在他身旁,只见到他抱拳的双手微微颤抖,不知是因着大战将至的兴奋,还是忆起杨再兴等人牺牲的悲痛。墨青玄心中所想无他,只盼冲锋杀敌,为那些阵亡的将士报仇。他眼中泛起层层杀意,更甚好强求胜的欲念,几乎喷薄而出。白虚瑕看着墨青玄紧抿的坚毅嘴角,心中忽然一痛,想起当年,在临安城中,那个眼中只有单纯明亮星光,不停咧嘴大笑的少年来。 白虚瑕心中自有算盘。虽然张宪定必重占临颍,但已失先机,四叔定会集中镇国大王与韩常等人的骑兵,奇袭颍昌城西。张宪的主力离开岳家军,虽然中军、踏白军和选锋军各一部从郑州赶来接防,毕竟天时不利,耗时甚久。如今岳飞转守为攻,只让踏白军统制董先和选锋军副统制胡清守城,自己亲战,欲与金军硬碰硬,面对素号坚忍的金军,定必有将士怯战而逃。届时自己可轻易拿下颍昌,里应外合,重创岳飞。 然后,便可以回家了罢…… 好多年前,自己在皇家骑射比赛中得了头名,四叔还把自己举起来,跨坐在他粗壮的脖子上,二叔在边上不住地捏自己的脸……那时候二叔[1]还没死,被称作“菩萨太子”,常给自己佛前请愿,听他谆谆祷告,虔诚礼佛,觉得是那般不可思议。那时他虽小,但也依旧隐约记得佛堂里有些沉重的木鱼声和让人昏昏欲睡的檀香,佛祖与菩萨的金衣晃得他双眼略微疼痛而只得紧闭。他听闻二婶赵福金是赵佶最美的女儿,被逼饮了春药,被二叔所占。那时候他才四岁,他看着这样的二叔,不知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他只知道,自己的三位堂兄,完颜齐、完颜京和完颜文,都甚是开心活泼,而自己的堂姐,却是从母姓的。那年六月,竟没想到二叔便匆匆地去了,听说是一场可怕的疾病。 怎么会,想起这些往事呢。白虚瑕苦笑着左手扶额,缓缓地摇头。 而自己又做了什么,帮助自己的堂兄和叔伯去消灭其他的亲人。虽然当初帮助四叔剪除完颜宗磐和挞懒是为了化解堂兄身边险恶的政治危机,但那些人何尝不是他的亲人?消除左丞相希尹的势力集团,也是为了安定金国政局,但希尹何尝不是那个小时候抱过他、逗过他玩的人?他从小被母亲冷落,所以那些对他好过的人,他都不会忘记……他的心再硬,再坚强,也不是铁做的。只要有心,就会感觉到痛苦。 杨再兴中了那许多箭枝,他会有多痛苦? 正想着,却听身后衣袂之声:“小白,你看!”白虚瑕回头,只见墨青玄器宇轩昂,眉宇中虽然明明写着痛楚,嘴角却依旧挑着笑容,渊渟岳峙地站在自己面前。 墨青玄一身玄色战甲,是苏雨尘亲手所制,托人快马带来的。周紫玉临盆在即,他又要坐镇南方武林,记挂着小师弟却实在无法抽身。墨青玄披上战甲,不由想起小时候自己顽皮好闹,总是在密林中扯破衣衫,苏雨尘微笑着为他缝补的日子来——那些日子,已经这般远了。 牛皋见到大喜道:“不愧是我们哥几个带出来的,你看看,这甲胄一穿,还真是那么回事!” 白虚瑕也由衷赞道:“墨兄这番披挂,果真有横扫千军的风采,只盼墨兄凯旋,在下当在城上观望,也等墨兄回来共进晚膳。” 墨青玄笑道:“知道了,本公子定必早早大败金军,日落之前,大胜而归!”说着翻身上马,只在心中默念:“杨将军,愿你一缕英魂,佑我岳家军,佑我大宋,我代你出战,定不枉你谆谆教导,让金人见到你这银枪,便丧胆落魄,不战而溃!” 白虚瑕见他拍马领兵而去,虽然这几日墨青玄恢复了嘻嘻哈哈的模样,表面看来已经走出了杨再兴死亡的悲伤,但他明白,墨青玄只不过是像当年木景莫死去时那般,将这死亡深深藏在自己的心底——这些悲伤和痛恨越攒越多,终有一天会溃然而崩,届时这个少年该如何承受那千斤万重的痛苦,该如何走出这铺天盖地的阴霾呢。白虚瑕隐隐担心着,又不觉好笑。自己早已是这般活在暗中的人,有什么理由,有什么资格,替别人操心。 这一日日丽而多风,正是杀人流血的好天气。金军号称十三万兵临颍昌城下,众人在城楼上向西望去,只见茫茫一片兵甲无边无际。虽然众人心知肚明金军并未有那么多人,但看着黑压压一片人头,不少人不禁也心中微微发憷。 完颜宗弼身材魁梧,眼大眉粗,顶戴镶金象鼻盔,两根翎毛无风自动,披挂龙鳞金甲,手持魑尾凤头金雀斧。他在金国便被尊为战神,高高在上,有谁不畏。万人之中,那气魄彷如混世魔王一般。坐下四蹄点雪的火龙驹也是万里挑一的好马,跟随完颜宗弼征战多年,如今见惯了大场面,“嗤”地打一个响鼻,似是对宋军不屑一顾。 他刚吃了败仗,正想讨回面子,也和多年的夙敌岳飞一较高下,却见宋军派出来寥寥数骑,为首的竟是一名黑甲少年。只见那少年目若朗星,气宇轩昂,倒提一柄如此眼熟的亮银枪,腰畔悬剑,背负强弓羽箭,头盔也未带,只是风流地高束黑发,玄甲炫目,好不壮观。 “呔!吾乃岳元帅帐下火头兵,有谁敢来出战!”墨青玄运气高喝,震得众人耳膜轰轰直响,普通金兵将士哪会内家功夫,近处的金兵竟有经受不住直挺挺倒下去,或是从马上跌下来的。完颜宗弼又惊又怒,不知这些南蛮子使了什么鬼魅伎俩,自己却也摇摇欲坠,险些把持不住。城楼上众人不由自主一阵摇晃,岳云笑道:“这小子臭美不下我去!”牛皋按着心口道:“好险,差点把早上的菜包子呕了出来!”众人纷纷笑骂不已,虽然知道墨青玄厉害,但看到那柄亮银枪,又好像看到杨再兴的模样,心情终究沉下来。 岳飞见墨青玄果真少年英雄,更难能可贵的是在战争中迅速成长,实在打从心里感到欢喜,转头对面色丝毫未变的白虚瑕道:“墨家小子真是聪明,这等阵前对垒,军心士气最为重要。如此这般,金军势必大乱。” 白虚瑕轻笑:“他便是好出风头,这样顺了他的心,又给金军一个下马威,只是元帅还没吃过他做的饭,待他回来,定要他下厨,才不负火头军之名。” 岳飞呵呵而笑,回看战场,金军两名先锋率先策马奔出,一个使鎏金双弦钺,一个使两柄猛鬼浑铁锤,高呼:“吾乃金国四王子麾下阿黎不,王松寿,哪个小子,前来送死,速速报上名来!” 墨青玄笑道:“先与我大战三百回合,才配问我名姓!”阿黎不大怒,催马急上,一个回合便被刺中腰胁,跌下马去,被宋步兵活生生擒住。王松寿见状,忙打马上前救援,墨青玄大喝一声,乒乒乓乓战了三个来回,看准破绽,勒马回枪一扫,真气灌入枪内,直把王松寿打得胃中江翻海沸,涕泪齐流,几天前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堪堪被宋军擒住。若是墨青玄用枪尖直挑,他早就一命呜呼。金军虽然先前有不少人已经见识过这神秘少年的身手,但见今日墨青玄三两下便胜了两名先锋,神勇如此,无不骇然。 墨青玄大笑道:“莫要来一个,一拿拿一双!你们便齐上罢!本公子早点料理了你们,还要和兄弟吃饭哩!”说着朝城头上回望一眼,只见白虚瑕清亮如雪,对自己微微颔首一笑,更觉豪气大增,回身问宋军诸人:“弟兄们,是不是啊?” 宋军乱乱答道:“早得胜,回城喝酒吃大肉!” “我家老表还等我吃晚饭哩!” “跟老表吃饭干啥,还不快去找个老婆!” “不打就回黑水吃生肉去,没的耽了老子的兴!” 宋军气势如虹,虽然破口大骂脏话连篇,却列队整齐,未有任何乱象,而金军何曾受过这番折辱,都是北方堂堂的汉子,愤怒不已,人忿马嘶,自乱阵脚,正顺了墨青玄的意。完颜宗弼见状,又佩服岳飞治军严谨,又恨自己手下没有大将之才。他本是爱才惜才之人,见墨青玄如此神威,又这般年少,实是可造之材,却也不忤他眨眼虏了自己的大将,呼道:“兀那小子,若识抬举,速速降我大金,定拜你为将,保你永世富贵,胜过在宋营做火头军!” 墨青玄纵马前行几步,奇道:“若我去了,怎生官衔?” 完颜宗弼以为他起意,笑道:“以你武艺,再加磨砺,做我的右将军也未不可!何必在岳蛮子手下,这般屈才!” 城楼上众人纷纷骂开,白虚瑕面上仍带轻笑,看不出心中所想,岳飞也不动声色。牛皋大喊:“墨小子,和他废话个鸟去,上去挑了他做下酒菜!” 墨青玄笑道:“说得好!我若去金国,便是做你这元帅、太保、越国王[2]之位!但你辱岳元帅在先,本公子只要将你拿下!看箭!”蓦地一箭射向完颜宗弼心口。这探囊取箭,弯弓搭弦只在瞬间,金国竟无一人反应过来。墨青玄欲出奇制胜,偏又不愿放冷箭,故出言提醒,却是救了完颜宗弼一命。完颜宗弼只觉百步之外那枝平平无奇的箭势如破竹,迅若奔雷,自己压根看不清来路,凭着征战多年的直觉百骇中将身子一偏,以为不过是拼着硬受一下,自己这一身淬铁盔甲也是征战多年的良伴,不知挡下多少羽箭。谁知一阵大力涌来,右肩一痛,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身边众将纷纷大惊,原来这一箭竟穿破铠甲,“噗”地一声透肩胛骨而过,从背后直出来了三寸来长。 完颜宗弼身子一偏,险些从马上跌下。亏得战马颈项一横,阻了他一阻。他征战多年,应变之力自也高人一等,忙左手拧辔,堪堪稳住身形,坐稳马背,已痛得大汗淋漓。低头见汩汩流出之血鲜艳殷红,痛楚又丝毫不曾含糊,才谢天谢地谢白山黑水之神与先祖保佑,那鬼魅一般的小子发出的箭没有涂毒。 墨青玄见他避开,又未被射下马,心下好生郁闷,大喝一声,挺枪骑入金兵阵中,来回转折,如入无人之境。 这下变生肘腋,两军前列早已拼成一团,完颜宗弼被众将士层层围住,有如铁桶。宋军众人在城楼上看,无不大声叫好。金军中队已出,多半径直奔着墨青玄而去,宋军将士早就摩拳擦掌,口水吐了满手满地,岳云当即不再耽搁,率领八百名亲卫军骑士当先冲出,步兵紧随其后,上前踢里哐啷,拼杀开来。 这一战直是昏天黑地,从清晨杀到了正午,岳云全身披血,被墨青玄半拉半拽地向城门扯去,随手还用银锤一路敲得无数金兵脑浆迸裂。他记得父亲的嘱咐,自是不肯回城,挣脱开来,又催动赤兔马杀回阵中。整个战场人为血人,马为血马。墨青玄回马转身,突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干燥的夏风也吹不散的浓重血腥气弥漫鼻端,满地的鲜血汇成小溪,蜿蜒而走,又在低洼处聚在一起。血是那般红的,还有褐色,还有黑色。这些殷红的色彩在阳光下光明正大地交织成死亡的各种形状。像一个诅咒的血阵,像一个古老的祭祀,周遭的残肢断兵都在为它做奠。鲜血喷溅,飞舞的头颅和胳臂夹杂着痛楚的嘶喊,那姿势美得像洛阳五月漫天的花瓣,像临安冬日缤纷的细雨。墨青玄胃里一阵翻涌,突然觉得也许战场并非自己以前料想的那样。他浑浑噩噩中抬头,蓦地见到白虚瑕站在城上,仿佛腥风血雨中唯一的一点净土。他几乎想伸出手去,牢牢地抓住这一块未受沾染的白玉。白虚瑕一双清目纵观全局,手中一面白色金边令旗时不时挥动几下,八百亲卫军便会立即冲向最吃紧的战圈解围。墨青玄看着他,在尸横遍野中长出一口气,丝毫没有感到快意——小白在城楼上指挥,自己在战场上拼杀,这不就是曾经设想过的征途?马革裹尸,南征北战,收复河山,这不就是自己一直以为的生活?然而这遍地的尸骨,万千的鲜血却让他质疑自己的对错……然而他没有空去想那么多,他只知道,他们失去的已经太多,他们不能再失去彼此…… 还好,还好还有小白在我的身旁。 否则也许,我根本就已经无法承受这些杀戮,和那么多人的离开了罢…… 时已正午,白虚瑕对岳飞微一点头,岳飞当即下令董先与胡清出城增援。不久战局扭转,金军大败而归。白虚瑕站在城楼上,看到浴血的墨青玄相携岳云驰回城中,他满是汗水和已经凝结、将干未干、汩汩而下的鲜血的疲惫脸上,突然又绽开了初见时烂漫的笑容。 [1]完颜宗望,1127去世。 [2]有说法兀术是金国一种武将官衔,小于元帅,大于都督,完颜宗弼成名时是兀术。本文仍取大众看法,即为完颜宗弼(汉名)本名斡啜,又作兀术、斡出、晃斡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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