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青梅煮旧竹马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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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小说吧 www.duxs8.net) 白虚瑕虽然出身尊贵,但自小从未娇生惯养过。虽然没有王侯公子的性子,但也毕竟没有任人羞辱。即便是和众多高手杀手或是老学究学艺之时,也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他并非信笃礼法之人,心性里也有北人的豪迈与不羁,但也无法做到在一群豺狼虎豹面前坦然宽衣。然而现在他依旧冷静得出奇。 他冷静得几乎让人痛恨。 墨青玄痛恨着。他自出江湖以来,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无耻之人,以一派掌门的身份,说出让人一丝不挂这样的言语,并且以人质相逼一个弱冠少年宽衣解带。墨青玄觉得自己要疯了。他无论如何不能允许白虚瑕为了自己而任人凌辱。然而他的哑穴都已被点,连舌头都是僵硬的。他全身无力,他什么事也做不成,他只能目眦尽裂地看着白虚瑕脱下了外袍,脱下了上衫……他只觉一股热血冲上脑门,他恨自己的没用恨到要死。 此时正是傍晚,火红的云彩挂在远远的天边,月亮已经露出了羞涩的脸。它早就为即将到来的八月十五精心打扮,圆得就像墨青玄烙出来的馍一般——然而月亮却扯过一片火云,将自己盖了一半。也许是因为不忍看这干净的少年被人威胁,也许是因为眼前这少年的身体,让它顾景惭形,不能自已。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这面无表情的少年赤裸着的上身,竟也如羊脂玉一般莹白,若不是他僵硬的双手,决绝的姿态,没有丝毫温柔与魅惑的神情,甚至都会给人暖玉生烟的错觉。 白虚瑕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孱弱。肩膀宽阔,形容姣好,胸前结实而有力,腹部平坦而坚毅。他的身体足以让每个女人尖叫,让每个男人羞愧。他只是静静站在月下,夕阳下,云下,静静地看着墨青玄。 墨青玄突然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他看着白虚瑕赤裸的身体,那种逼人的高贵气息让人无法生起冒犯亵渎之念。他突然想起白虚瑕之前对自己说过的话。 “墨兄,若我如你这般劝你抗金,如你这般中毒受伤,你会否也这般对我?” “都是……一样的。” 若是白虚瑕这般被人挟持,他会否也甘愿这般,脱下自己的衣衫? 于是墨青玄平静了下来。 云万重也只是愣了,而忘记上前一步。白虚瑕只是希望他能够放开墨青玄,能够接近自己……只要墨青玄没有危险,就是几十个云万重,也要死在他的手下。 “云掌门要不要过来看看,无瑕身上是不是还有暗器?” 云万重已经忘记白虚瑕下身还穿着衣衫,只是盯着他胸前两颗完美无瑕的红豆,微微隆起的肌肉,一步一步,整个人如同被催眠了一般走去。那皎洁胜似中秋月的身体就在自己的眼前,若是能触碰一下……能触碰一下……就算是死了也值得…… 于是,他真的死了。 就在他将死的一瞬间,只听衣袂之声从墙外掠来,夹杂着女子的惊呼:“不——” 白虚瑕丝毫不为所动,眼中只有眼前想要杀死的人。云万重似是感觉到了那一缕桂花的香气,于是他微微偏了偏头,好像是要看看来人一般。 于是,他没有立刻死去。白虚瑕口中吐出的物事穿透了他的喉咙,偏了一些。 六名葛衫弟子也瞬间被抢进来的几名黄衣人杀死。 那红衣女子跃入院中,只是对白虚瑕的身体讶然一瞥,之后却紧紧抱住了吐血不止的云万重,哭喊着,啜泣着,念着他的名字。 “万重,万重!” 然而白虚瑕就似看不到她,看不到那些惊呆了的黄衣人,看不到那新鲜的六具尸体一般,跌跌撞撞地向车上的墨青玄冲去。 墨青玄甚至忘记,一个人要从口中发出暗器,需要多么高深的内力。 他眼中只有裸着上身的白虚瑕,快步向他跑来,这不过两三丈的距离似是用了那么久的时间。他看到他冰霜一样的表情倏然瓦解,他看到他眼中的担忧,他看到他窜入车中迅速翻出丹药塞进他口中。墨青玄僵硬着舌头,机械地吞下,才感觉到白虚瑕微微颤抖的身上的冰冷汗水。 墨青玄看到白虚瑕嘴角有血。 “墨兄,难为了你。”白虚瑕说着这样的话,竟然还是微笑着的。他的微笑在升腾而起的月色中,带了一层迷蒙的色彩,却又是那么真实,雪白的牙齿触手可及地氤氲在一片血气中。墨青玄心中大喊:这明明是我要说的,明明是难为了你,委屈了你!为何,为何你……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看着白虚瑕疲惫而欣慰的笑容。 “我没有大碍,不过如他所说,我真的没有唐家人口中发中也能藏暗器的本事,所以刚才只得弄下来一颗牙齿,还好凑了效。”白虚瑕笑得如此轻松,时不时吸一吸嘴角就要流出的血水,查看了一下墨青玄的伤势,才缓缓走去,拾起自己的衣衫,看着地上哭倒了的女子,他没有看到身后墨青玄湿润的眼眶。 “水女侠,无瑕也是被逼无奈,若你要为夫报仇,只盼你放过墨兄。”白虚瑕穿好了衣衫,又扣上了玉带。云万重看了看那女子,双眼又死死盯着白虚瑕,似要看出什么一般,终于双眼一翻,气绝而死。 六岁那年,两人在坠泪碑故址前相遇。她刚刚拜入岘山门下,还是最小的师妹。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师兄。”她糯糯地唤他。这青苔久磨灭的坠泪碑,似乎已经预示了他们的结局。 十二岁的时候,他们在高阳池练武。高阳池是习家池的别称,西晋永嘉年间的镇南将军山简镇守襄阳之时,常来此饮酒,醉后自呼“高阳酒徒”,故名。她把他推下池中,他在亭边晾晒衣物的时候,丢了一条帕子,却是再也找不见。后来两人常常到池边看着苍松古柏饮酒谈笑,是何等的快意。 襄阳行乐处,歌舞白铜鞮。江城回渌水,花月使人迷。 山公醉酒时,酩酊襄阳下。头上白接篱,倒着还骑马。 岘山临汉江,水渌沙如雪。上有堕泪碑,青苔久磨灭。 且醉习家池,莫看堕泪碑。山公欲上马,笑杀襄阳儿。 十六岁那年,他在幽兰寺那棵百年古柏下将她拥入怀中。三岘山之中的上岘,便是万山。在这“神女弄珠”和“汉江女神”的发源地,王粲的故居旁,他们成亲,恩爱经年。流霞洞,啸月台,古冰井,归云岭……每一处都有他们走过的痕迹。 二十六岁,岘山派分成三支,分别占领了三岘山。云万重率弟子占了紫盖山。出嫁从夫,但是她却跟随师叔去了下岘,岘首山。没有人知道原因,只有他和她明白——自从他练功走火,他已经许久没有碰她了。然而派里的弟子,却都开始怕他,都开始议论她。 如今十年过去,他老了,她也老了。她依旧穿着他喜欢的红衣,一如出嫁当天。 听闻他要来截杀无瑕公子和墨青玄,她也连忙赶来阻止,但终究是晚了一些。她甚至没有看到他最后意气风发的模样。也许没有看到是好的,她不想看到他不好的模样。一别十年,最终她还是送走了他。不管他做过再多错事,他杀了再多的人,他甚至不再爱她……在她心里,他始终都是那个在自己闺房摸出丢失已久的手帕,注视良久却没有说出来的温柔少年。 如今他的身体在她怀中慢慢冷却,他的双眼紧闭,再不会用尖锐的声音和她吵嘴,再不会用迷恋的眼神看着自己笔下那个在临安郊外朦胧惊鸿的少年……这一生,也就够了。 “小女子虽然无知无才,却也明白,今日之事……今日之事确是他不对。”她缓缓抬头,看着月色下白虚瑕安静的脸。这个少年当真比万重画得还要好看一百倍一千倍,也比他有权势,也比他武功好,比他年轻,比他善良,比他温柔,比他有情义,对朋友是那么的肝胆相照……但是她依旧不喜欢。 因为不是他……不是那个穿着一身粗布麻衣,揪着自己的辫子让自己喊师兄的人。不是他。 “水沾衣代亡夫向二位陪不是了……”她看着怀中人苍白的脸庞,在圆月的清辉下似是多了一丝安详静谧,“相识三十年,后来,他就变了……练功走火入魔之后,他就变得嗜杀,又有了龙阳之癖……后来,三岘分家,我便走了……我怎能弃他而去?我怎能如此……” 墨青玄看了看白虚瑕,一个黄衫中年人走近,为墨青玄解了哑穴。他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白虚瑕轻叹一声,适才他已经出口称她水女侠,自然是知道她的来历:“水女侠,请节哀……” 水沾衣哀哀地笑了笑,看着地上的尸首,怀中的男子,笑得如此凄艳:“我早就劝他不要练了,以他的天资勤奋,只要潜心本门武学,日后定有一番成就……那么高的武功,那么大的权势,又有什么用?就算胜过武林第一人江山梦,又能有什么用?难道要去做皇帝么?做了皇帝,又能如何呢……” 她烟水朦胧的双眼里突然闪过决绝的光芒:“黄奇峰,过会好生护着无瑕公子和墨公子离开此处。今日开始,你便是我岘首山的掌门,望你努力习武修身,有日能将三岘归一,不再争斗……”那名给墨青玄解穴的中年男子上前一步,满脸诧异,白虚瑕却放开墨青玄,冲向她。 只是已晚了,正如她来得晚了些一般。她已震碎了自己的内脏,唇边流出丝丝的血来。温柔如昨。 “无瑕公子,你真是如画中人,天上仙一般,让我看了,都好生嫉妒……”水沾衣柔柔地笑着,眼中没有丝毫的怨恨,“万重师兄,你记得不记得,十岁那年你写给我的《云水谣》……‘云在天来水在地,天地无尽亦无期,穷尽碧落与黄泉,生生世世愿相依’……”声音渐渐地小了下去,眸子里也失去了光彩,却是已经香消玉殒在云万重的尸身上。 墨青玄不懂。 练武之人,修身养性,固气培元,强身健体,为的不就是能够保护重要的人,能够有更强的能力去拯救世人,能够有更久的时间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么?不过是,为了跑得快一些,爬得高一些,飞得远一些……和骏马比肩,登群山长啸,与飞鸟投林……不过是,拉着小白爬上他的竹屋顶上看月亮,不用梯子罢了。 他不懂为什么那么多人为了练一些稀奇古怪的武功,争夺那莫名其妙的排名,而放弃那么多自己早就拥有的东西。 “小白,为什么?”他轻轻地问。 白虚瑕并未感到一头雾水,他知道眼前这个直肠子的少年在想着什么。只是这些,也是他想不通的。直到很久以后,他站在会宁郊外的松林中,仰头看着薄暮沉沉,他才想明白。自己和云万重,不过是同样的人,有一些事怎么也堪不破,有一些事怎么也想不开,于是,为了一些可笑的事情,放弃了真正宝贵的东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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