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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小说吧 www.duxs8.net) 关宇宙见我不承认瘦,众目睽睽下捏着我右臂使劲摇,惊呼:“呀!手臂还挺粗,还是有点肉的。” 我不想让他当众吃老豆腐,使劲犟出右臂。关宇宙又说了通久别重逢的关怀之语,大意是生活中要门户当心,不相干的人,千万别让他们进屋。我想,我最喜欢看中央一套的《今日说法》,社会与法频道的《一线》、《天网》,防坏人我比他懂。再说,二十出头我就知道防他这头狼,十多岁还用他教?总觉得他说话像从精神病院出来的。 一桌人笑够了,看我的眼神变得暧昧,使我回想起在这儿度过的最后岁月。正拉着明娟芳要溜,从另一桌赶来的一位女士叫住了我,我一看,是庞大婶。 “多种经营公司”被查封后,另起炉灶,优化组合。今天这样,明天那样。人像被丢进绞肉机,绞过来,绞过去。原以为老公司死了,新公司会好。“病树前头万木春”嘛!谁知枯木不肯逢春。贷再多的款,不久就亏光。总遇到骗子,自己就是骗子,看谁骗术高。新公司不赚钱,为了节省开支,把刘经理当家时顾的临时工都开了,他们的扫厕所、看大门工作由正式工接手。我在优化重组的博弈中胜出,被安排去扫厕所。为什么说我是胜出呢?因为没胜出的连厕所都扫不上,叫“挂起来”,待岗,有地方要才解除代岗,不待岗了才有工资。 我当年也算有理想、有抱负,辛辛苦苦大学毕业,来这鬼地方一事无成就够憋屈,现在竟沦落为扫厕所的。凭什么让我来劳动改造?你不改造有人想,厕所都有人抢着要扫,那些个待岗的,都会来抢这扫厕所的岗位。那阵子,我焦虑得快疯了,常常在夜深人静溜出去,到护城河边叫上一通。这事被“窑子”与情人在河边幽会时偷窥了,在公司传得沸沸扬扬。终于,有一天,在我窗台上被母草青丢过来一只鼻涕虫般的安全套后,我找到了发泄口,抓住母草青头往我窗台上撞,撞得她头破血流。事后,她找来亲友团,神通广大的将我送进了精神病院。 通过两道铁栅栏,我进了精神病院。迎面而来的是游魂般在走廊里闲荡的病人。一位小姑娘,年纪看起来不到二十岁,要借我手机打。手机当年还是个稀罕物,叫“掌中宝”,只有大款才有。我说,我没手机。即使有,进来前也全被缴了,属于我自己的东西,就是我的赤身露体,病号服是医院发的。她说:“是噢,我怎么忘记了,进来时,我也是被剥光的,连我的耳环戒指都被她们掳去了。我竟然还问你借手机。” 又有个女人问我是不是重型机械厂厂长,她说好像在电视上见过我。 我这辈子没当过官,想不到在这儿抖了起来。我记住不能在这儿言语放肆,尤其是不能说自己没疯,因为只有疯子才强调自己没疯,就像醉鬼肯定说自己没醉。病人个个形销骨立,像监狱有放风时间一样,疯人院有家属探望时间。家里有人送吃的来,她们立刻狼吞虎咽,也不知吃了什么药,能如此亢奋人的食欲,饿死鬼投胎似的。答案我很快就知道了,伙食奇差,跟前辈们常提起的,当年他们吃的忆苦思甜饭似的。有的病人捡别人丢弃的食品袋,袋子里食品是吃光了,有点饼干屑,她们就伸长了舌添那些屑吃。有个病人告诉我,她前一阵排泄系统出了故障,吃进去的面条居然从尿道里排出来。” 我说:“那是幻觉。” 她说:“怎么是幻觉?我看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我想笑不敢笑,不笑又憋得慌。她看我一副哑巴吃黄连的苦脸,问我怎么了?是不是肚子痛?我说,在这种疯子成堆的地方呆久了,没疯也被弄疯了。她说,你就是精神病,你就是疯子。我差点跳起来,我怎么会是精神病?我怎么会是疯子?但我不敢跳,怕自己犯错误。 就在我两旁边,有个中年妇女,正大骂老公是只花心大萝卜。送她进来没按好心,是为了方便自己在外瞎搞。她老公蹲地上一声不吭挖鼻孔,置身事外。仿佛老婆骂的人不是他,是别人老公。有个病人对我耳语: “家里送吃的来没有?送吃的来要孝敬护士,她们才不会害你。” 这是经验之谈,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她又神秘兮兮的指着另一个女人,叫我离她远点,她杀过人,杀了人还强烈要求入党。我不知道这份“绝密文件”这个被关起来的神经病是怎么窃得的,也不知是否幻觉。 我在精神病院呆了七天,被匆匆赶来的父母接了出去。出院后,我立刻辞职。父母要带我回家,我说让我自己闯一闯,实在不行再回家。 搬离“多种经营公司”大院,我租了城中村一间门面房,房东就是庞大婶。叫她庞大婶是敬语,其实,她比我最多大十岁,但已经是个孩子妈了,都是女孩,不甘心,下决心要生个传宗接代的。按照城市计划生育政策,超生一胎要开除工职,她就该开除三次公职了。她没工作,没公职可给开除。虽然城中村的白墙上也写着标语口号“引出来、流出来、坚决不能生出来!”但我生出来你能怎样!杀人可是犯法的噢!不过,白墙上的另一条标语倒是对她起了作用:“一人结扎,全家光荣。”她终于被村干部捉拿归案,汪汪乱叫着去医院被“嘎了肚子”,让她的丈夫和个孩子“全家光荣”了。我住进她家后,奇了怪了,她明明被阉了,肚子却又大了。我劝她赶紧去医院,这么大的肚子,肯定生了肿瘤。她不听我话,也不去医院,笃定得很,不久,又生了老五,还是个女孩。她告诉我,老五是结扎前怀上的,结扎是针对输卵管的,对子宫完全不起作用。我不禁哀叹,她若是在城市工作,该第次被开除公职了。 她家的个小馋鬼,只要看到我吃东西,总是涎水长流,这使我想起小时候,家里穷,除了一日三餐,零食是吃不到的。隔壁小腊子,孤儿院抱、养来的,是家里的独生子。他总是站在门口吧唧吧唧吃零嘴,馋得我心都要碎了。忆往昔峥嵘岁月,我总是把自己的吃食分给他们。他们拿到后都会叫“阿姨好!”小还不太会说话,只会叫“啊呜熬”。她家后院养一群鸡,我吃剩的厨余,龙虾壳、鸡骨头,都会倒给鸡吃。久而久之,只要听到我的脚步声,鸡们都飞奔过来,知道有好东西吃了。庞大婶开玩笑,说他家的鸡可惜不会说话,否则,也要叫“阿姨好”了。 庞大婶又产下一千斤后,想生儿子的梦彻底醒了。吃了睡,睡了吃,月子坐得好极了。邻居们见她细皮白肉的,打趣说她大姑娘似的,要再给她说个婆家。庞大婶婆婆撇着嘴,不屑地说:“生不出带把子的,谁要?还是个结了扎的。” 庞大婶说:“没事,再开一刀,接上,再生。” 庞大婶当然不可能再开刀。估计今天她的五千金大多当妈了。 我在庞大姐临街的那间房开了家裁缝店。我会做衣服,是跟美国的一种叫“美开乐”的纸样学的。 店刚开张来了位帅哥,油头粉面的,来让我改件风衣。我让他下午来拿。他前脚刚走,庞大婶后脚从隔壁踅进来,问我:“你准备收他多少钱?” 我说:“很小的改动,收他十块。” “这么便宜?”庞大姐不以为然:“他女人做小姐,睡睡就来钱。他不工作,成天东游西荡,活得好撑坦。走哪都磕一地南瓜子。呸!不要脸!”边说边拿笤帚帮我扫帅哥嗑了一地的南瓜子:“南瓜子有激素,一粒就是一颗‘伟哥’。他夫妻两能来钱,收他五十块。” “噢。”我有些心动,又有些忐忑。庞大姐见我犹豫,说:“还踌躇啥?他老婆钱来得不费事,你不要心软。” “好吧。”我同意了。下午帅哥来拿风衣,我要价五十。他眉头都没皱一皱,朝案板拍张票子,嗑着南瓜子走了,果然是有钱人作派。 自打帅哥来改风衣后,我的店门可罗雀。正穷极无聊心焦,对面小学范校长过来,让我帮他缲一条裤脚边。听说我生意不行,转身穿街回去。再来时手中拿幅画。画中的小女孩一身芭蕾舞《天鹅湖》中小天鹅的装扮。范校长把画递给我说:“我这就去买布。布买来后,你按照画中的先做套试试。行的话,我们需要做一批。学校要去市里参加演出,这是演出服。” “好……好……”我高兴得话都说不好了。 那阵子,我做的演出服成了阳光下一道靓丽的风景,雨霁后一道绚丽的彩虹。那一只只娉婷飘逸的小天鹅,在校园中倩影攒动。学校的演出不但在市里拿了奖,还上了电视。从此伊始,我的裁缝店门庭若市。 感谢范校长,他免费为我做广告,还付了我做小天鹅的工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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