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步破境

(读小说吧 www.duxs8.net) “指导老师”无为此时脸色微红，有些羞愧。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师兄会将这个莫名其妙的任务指派给自己，他只是个靠着裙带关系才在院中谋得一席讲经职位的初级讲师，境界虽然在他这个年纪算是世间罕有，可从小只顾埋首读经，连跟陌生人说一句话都会脸红，又哪里经历过什么打打杀杀？加上他生性悲天悯人，夏天就算被蚊虫叮咬，也只会挥舞驱赶，而不忍拍打碾杀。这样的性子最适合在僻静道观伴着清风枯灯了却一生，又哪里想过有一天会深入这凶险之地，与异兽搏斗，不死不休。 无为想起那位比自己年纪大了三十岁，却整天为老不尊的师兄，不禁有些恼怒。临行前他极力推辞，从没有撒过谎的他竟然连“身体不适不宜此行”这样的弥天大谎都扯了出来，可那位师兄，仍是盯着手中那本《名家春宫集》一脸享受模样。在他苦苦哀求半天之后，师兄才搓着三根指头，说了两人会面后的第一句也是最后一句话： “事成之后青王府大大有赏，你不去，我叫师父把你逐出师门哦!” 这句威胁，无为从小到大听过无数次了。 第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无为才六岁。当时他和师兄跟着师父还住在那个叫甘泉的小镇上。在无为的记忆中，那个小镇整日弥漫着马粪的味道，他倒不是很讨厌这种味道，闻习惯以后甚至觉得有些青草的香气。镇子不大，所以从早到晚都显得闹哄哄，每天都有欢笑和争吵，闹的凶了有时还会打上一架。无为不喜欢打架，却也不讨厌这种吵闹。张老汉家的牛走丢了，胖婶家的母猪一窝生了十二个，铁匠家和卖油家的小子干了一架，东街的王寡妇又跟别人搞破鞋了……年仅六岁的小脑袋，除了塞满了大道典籍，也牢记着这些鸡毛蒜皮家长里短。 那日师兄鬼祟走到无为身边，手里拿着一张皱巴巴发黄宣纸，脸上的表情现在想来只能用“猥琐”二字形容。他小声吩咐无为将那张鬼画符般的信纸交给道观对面卖豆腐的柳二姨，接着千叮万嘱一定不能跟师父说。送一封信对无为来说其实倒是小事一桩，只是当时师父布置的功课他刚做了一半，所以实在没有时间搭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是的，除了修真求道，其他一切事情在六岁的无为眼中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于是他严厉拒绝了师兄的要求，继续埋头读经。 于是他听到了那句让他极为害怕的威胁：“你不送，我叫师父把你逐出师门哦。” 无为什么都不怕，只怕离开师父。 他四岁那年，看着父母倒在逃荒的路上，同行的流民没有人理他，也没有多余的力气理他。人群缓缓向前移动，只留下他和两具干瘦的尸体。他太小了，小到没有力气挖一个足够大的坑把父母埋葬，只能坐在路边怔怔发呆。夜幕降临之后，有低吼的野狗靠近，他吓得远远跑开伏在泥泞的地上不敢出声。看着野狗撕咬吞咽，他竟不争气的留下了口水。天空开始下起雨来，一直下。他想起父母曾带他去道观拜过神仙，于是闭眼，祈祷。再睁开眼睛时，发现雨已经停了，头顶上多了一柄黑色雨伞，雨伞下有一张慈祥的脸。 “爷爷，你是神仙吗？”无为平静问到。 “是的，爷爷是神仙。你想成为神仙吗？”老人同样平静问到。 从此，无为便跟着这位神仙爷爷和他身边一个猥琐的中年道人开始了漂泊生涯。 师父给他饭吃给他衣穿，还教会了他识字读书。在师父身边，无为觉得很好很幸福，幸福到可以慢慢忘记那天晚上看到想到的一切。所以他不想离开师父，不想被逐出师门，他害怕转身之间，一切都会远去，一切又会回到那个噩梦般的夜晚。 于是，他很痛快答应了师兄的要求，把那封情书交给了柳二姨。导致的结果是，柳二姨堵着破旧的道观门口，骂了一下午脏话。 虽然深情表白被无情拒绝，但打那以后，师兄便找到了无为的致命脉门。 “我叫师父把你逐出师门哦”这句话从此以后就经常在无为耳边回响。所以，甘泉镇上的居民至今也没弄明白，那个看上去木讷老实的小道士为什么会一次又一次的助纣为虐，伙同那个猥琐至极的中年道人干出如此多的缺德事。 无为长大后渐渐明白，师父应该是不会把自己逐出师门的，但听师兄的话，已经变成他自小养成的一种习惯，很难再更改过来。所以在师兄搓着三根手指说出那句威胁的时候，无为习惯性的默默顺从了。于是他莫名其妙的变成了一个“指导老师”。 …… …… “指导老师”无为，此时站在湖边，听到叶寒临不知是无心还是故意编排他的问话，有些羞愧，也有些迷惘。他本肩负着保护这一行人的重任，却因为自己心中一些固执的念头，让一个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向导面临死境，险些丧命。 他六岁悟天，十岁坐忘，十四岁出神，前几日吞下玄虎脑珠后更是已经臻入出神中境。他知道自己是个天才，因为师父从小就告诉他，他是个天才，而他相信师父的话。师兄也告诉他，他是个天才，因为师父传授的冥轮枪法，师兄学了四十年还没有学会，而他十四岁便已经掌握其中真髓。 就是这样一个习武修道的天才，在面对一群低级妖兽的围攻时表现碌碌无为，只有自保之力，如果不是叶寒临绝境爆发，如果不是妖虎惊慌而逃……他不敢想象下面会发生些什么。 师父告诉他，修行要顺心意。而在无为心中有一股看似愚蠢却执拗的心意，那就是，他不想杀生。他所习枪法之所以叫冥轮，是因为一旦使出，便代表着有生命要去冥间等待轮回，是世间最一往无前的霸道枪法。师兄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胆小而慈悲的无为会那么快就领会这套枪法的真意，只有他自己知道，万物相生破立相连，嗜杀和悲悯，有时候只隔着一道薄薄的纱。因为那个不想回忆的夜晚，他一直克制自己，站在纱布的一边。他知道，也许终有捅破纱布的那一天，只是，在自己还没想明白之前，他希望那一天的到来越晚越好。 当天才少年无为就这样胡思乱想着的时候，叶寒临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早猜出来无为就是那个“指导老师”，只是为了缓解大家紧张的心情故意出言打趣而已。看着此时无为木讷而怔怔出神的表情，叶寒临以为是自己的言语不小心伤害到了这位少年幼小的心灵，心下也不禁有些愧疚，忙又出言说到： “原来真的是你啊。说实话，在客栈看到你们第一眼起，我就知道无为你是他们的头儿。虽然你那么低调，但是没用的，象你这样拉风的男子，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像漆黑中的萤火虫一样，那样的鲜明，那样的出众。你那忧郁的眼神，稀嘘的胡喳，神乎其神的枪法，和那喝粥时优雅的风度，都已经深深的出卖了你……” “临哥哥，能别说了吗？我快要吐了。”青依在一旁作呕吐状，其他人早已笑成一团。 无为看着一脸狭促没点正经的叶寒临，心有所动，迷惘顿时一扫而空。这样一个在客栈偶遇的少年，都能以豁达之心坦然面对，遇到绝境更是舍生忘死爆发出耀眼光芒，自己作为学院教习，指导老师，小师叔，还有什么好迷惘呢？心思瞬动，无为突然间感觉道心一片清静，周身事物似乎静止了那么一息之间，一息之后，立在心间的那层纱布，不经意间被轻轻捅破。 原来如此，杀有杀的慈悲，不杀有不杀的残忍，杀与不杀，只在一念之间。无为轻吐一口气，向前跨出一步，入出神上境。 一个少年并不怎么好笑的笑话，让另外一个少年瞬间由出神中境迈入出神上境，这如果说出去，恐怕会让视破境为仰止高山的修行之人匪夷所思，成为修真界最好笑的笑话吧。 “寒临兄，无为在此谢过了。”无为认真的作揖行礼。众人还以为他是配合刚才叶寒临的夸奖，一时笑得更厉害了。只有此时离无为最近的叶寒临敏感察觉到，这小子的气质再一次发生了变化。就像一把蒙尘的古剑，被人轻轻擦拭了一遍，露出了久违的锋利光芒。 叶寒临心下疑惑，刚想出声询问，忽然感觉平静的湖面中央起了波澜。 他转头望去，只看到不远处巨大的浪花从空中坠落，片刻之后水面又归于平静。他起身再看，清澈的湖水下，有一道巨大的阴影飞速游驰而来。那道阴影长过百丈，粗若莽林中几人才能合抱的千年老树，在水下看似缓慢的扭动身躯，一动便是数里。 该来的还是来了。他握紧手中匕首，想跟众人交代几句，转过头来，却发现无为面带微笑，脱下身上厚重皮衣，接着缓缓褪下黑色棉布枪套，露出银光一片。枪名，破天。 “放心上吧，我会保护你们的。” 青衣少年，手持破天，临湖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