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变节骑士

(读小说吧 www.duxs8.net) 索伦公年474年2月17日。莫多亚瑟王国破锣小镇的一家酒馆。 一个头上顶着夸张的宽沿帽子的高个走了进来。他环顾四周，看见靠窗的一桌坐着的正是他的两个酒友，一个满脸是油的胖子和一个肌肉虬结的壮汉朝着他招手。他们动静如此之大，引得邻桌一个面目阴沉满脸忧郁的醉汉一阵不满。 “哎呀，你可来了。我们等你很久了！”胖子为那高个挪出椅子。 “可不是。今天路上又遇到许多关卡，别提有多麻烦了。阿葵，酒！”高个抬头向着远处喊着，显然他是一个熟客，对这里的服务生非常熟悉。 肌肉壮汉一脸紧张的模样：“关卡？什么关卡？不是已经停战了吗？为……为什么要设置关卡？” 胖子嘴里塞了一把坚果，用含糊不清的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我刚才来的路上好像也听说了，是那个克里斯队长闹出了大事了吧？” “克里斯队长？就是那个立了许多战功，听说就要被提拔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大公的人？” “就是他！好不容易爬到了这么一个位置，要啥有啥，也不知道这个节骨眼闹什么事。那些有钱有地位的老爷们的事情，我们平头老百姓真是弄不懂啊……” 服务生扭着腰肢走来，她的脸蛋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却抹了浓浓一层粉，而身材已经长得成熟得好似能挤出水来。她端着一个脏兮兮的高脚杯，在靠近高个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将酒杯中的酒洒出了一些溅到他的身上。高个抬起头，看到那服务生媚笑地看着他，也不生气，伸手在她脸颊上轻薄地捏了一把，笑着说：“阿葵啊，瞧你干的好事！一会儿看我怎么惩罚你！” 那阿葵听了不乐意了，不满地问：“大哥，为什么要‘一会儿’？等什么啊别等啦！” “等会儿等会儿……”高个不耐烦地摆摆手，等胖子和壮汉用直勾勾的眼神将那放_荡的服务生送走之后，他才压低声音对着两个酒友说道：“你们还真别说，这一路上我打探了不少消息。看来这次那位克里斯队长闹出的事情可真是不小。听说……哎你们凑过来点，凑过来点”他小心打量了一下四周，用更小的声音说道，“……听说，他叛变了！”正在此时，邻桌趴在桌上瞌睡的醉汉好巧不巧突然一个激灵打断了高个的话。高个紧张地闭上了嘴，确保没人监听他们的谈话，继续说道，“天啊，真的叫人无法想象，一个战功赫赫的人居然在这个时刻选择叛变国家，还能有什么理由？我一路听很多知道内幕的人说了，原来克里斯这个人，他好色贪财，无恶不作，但这厮就是会打仗，所以国王一直容忍他到现在。” 胖子若有所思地应和：“你的意思是说，那个克里斯，一听说没有仗打了，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到头了……可是东岸是什么个情况我们这边还不清楚，难保不会有仗要打，他不至于这个时候叛变吧？” 高个没有想到这一点，一时沉吟不语。那壮汉对战争这词很是敏感，他激动地嘟囔着：“战争……可千万不要出现啊……唉，哎哟……” “或许那些手段通天的国王大臣们已经得到了东岸的消息？东岸一片太平，以后都一片太平？” 壮汉连连点头：“是了……是了，一定是这样的，不会错的。不然那克里斯队长为什么要叛变？”自言自语了一会儿，他似乎被自己说服了，坚定地相信这是事实，不禁欣喜若狂，眉飞色舞。 高个猛灌了一口酒：“要我说，这些发战争财的家伙都该给抓起来吊死，世界就太平了。那个克里斯队长，哼！他享了多少福，都是建立在我们受苦受难的基础上的！妈的，要让我见到那些个狗_娘养的，非一刀一个杀了干净！”他越说越激动，忘了压低声音。这时他发现邻桌那个醉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无神地注视着他。高个意识到自己说得过分了，忙回头看，发现没有别的人注意到他们这里，便挑衅地看着那醉汉：“小子，盯着大爷看干嘛？小心大爷我把你眼珠给挖出来信不信？还看？” 醉汉似乎醉得有些迷离，压根没有听见高个说的话。高个嚣张起来，举起杯子喝了一口浊酒，将杯中剩下的酒迎面向那醉汉泼去：“叫你个王八蛋再看？臭杂种大爷我弄死你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说不下去了，他见到那个醉汉从座位上缓缓站起，身高竟和他不相上下，而先前隐藏在披风下的身躯竟是如此魁梧，比之自己同桌的壮汉有过之无不及。高个半仰着头，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醉汉，不知他要做些什么。醉汉却没有再去理会高个，只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径直走出了酒馆，留下身后那高个一伙不停歇的辱骂之声。 醉汉醉眼迷离地在酒馆门口站了一会儿。破锣小镇位于莫多亚瑟王国的最北部，这里已经不像莫多亚瑟王国境内大多数的城市那么繁荣富裕，战乱的影子在这里随处可见。残破不堪的建筑与荒凉衰败的废墟几乎妆点了整个街道。街道上依稀还能见到行人，但大都步履匆匆满面风尘。 “你们几个，沿着城楼的方向向北边挨家挨户搜索；你们几个向南边，最后全部回到这里汇合。立即行动！”看样子是军队开到了，锁甲与武器铿锵之声、密集的步伐声、威仪的号令声……这个街道突然因此显得有了生气起来。醉汉迷离的醉眼也亮了起来，他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熟悉而又亲切的东西。但片刻之后，他眉头紧皱，看样子很是怪罪这些吵闹的军旅声打扰了他的清静。他把披风将自己裹得更紧一些，将帽兜压得更低一些，向着军队所在之处的另一个方向疾步走开。 “那边那个，给我站住！”突然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醉汉停下了脚步。街上没有别人，他知道那个声音叫的正是他。醉汉垂下了头，慢慢转过身：“您是叫我吗？大人。” “……果然是你……”远处一身骑士装扮的男子支开了身边的几个士兵。他带着复杂的表情，踱着沉重的步伐，五十米的距离足足走了一分钟。 醉汉微微向后挪了半步，但理智告诉他，逃避已经不可能了。他不再扣紧披风，一张胡须拉碴的脸上，曾经骄傲而坚毅的眼睛如今只是透露着迷茫。 “克里斯，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醉汉听到这个名字，就像是被唤回了遗失多年的记忆一样，全身哆嗦了一下，无神的双眼短暂地射出了精光，但很快又暗淡下去：“维斯特，我没有想到他们会派你来追我。” “不，克里斯，不只是我。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莫多亚瑟几乎一半的骑士都出动了！不过没有人知道你逃到这里，你故意留下的蛛丝马迹迷惑了很多人。除了我。” “哈哈，好兄弟，难道你就是来专程夸赞一下我隐藏行踪的本领吗？” 维斯特紧紧咬着牙齿，痛苦地忍耐着想要去揍眼前那个昔日老友的冲动：“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为什么！……” “唉……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克里斯抬头望着天空，“这里是一切开始的地方，我只是想来看一看。现在连你也见过了，我再也没有别的奢望了。”克里斯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迈步离去，“如果你想把我抓回去，那就尽快动手吧，因为这一次等我走远了，连你也不可能找到我的。再见。” 维斯特站在空荡荡的街头，废墟间扬起的尘土渐渐将远方那个身影遮盖。他感到自己的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出乎意料的没有愤怒，只是无尽的绝望和孤独。 过了良久，维斯特朝着身后大喊：“士兵！”，不一会儿两名士兵赶了过来。 “把所有人召集起来，克里斯骑士不久前在这里出现过，他向那个方向逃走了！” 维斯特带着自己的队伍朝着克里斯远去的方向追了一天一夜，但他从一开始就明白其实他们根本追不上那个可恶的混蛋。 …… 离开破锣小镇向北赶上一天的路程，就是莫多亚瑟王国北境要塞。即使是战乱年代，这座要塞也是王国中最不为人重视的一座。北境要塞以北是太德利亚王子山脉。连绵的山脉传说埋葬着那位曾经为三大物种战争的平息做出卓绝贡献的太德利亚精灵王子。山脉东西走向，东边直抵索伦巨河，西面深入西岸的中心区域，是大陆上面积最大的山脉之一。山脉的北边是西岸唯一的精灵国度——与人无争的灰色精灵王的领地，深不可测的山脉中暗藏着许多在战争年代为了逃避战乱而隐居起来的人们，也有许多从未知年代就生活在这里的未被开化的野蛮部落。山地交通不便，山里危险重重，于是，即使是最愚蠢的将领也不会做出诸如从太德利亚王子山脉这边绕道偷袭莫多亚瑟王国的决定。 防范松懈的北境要塞根本没有给克里斯造成任何麻烦。他的斗篷已经破烂不堪，斗篷的下摆被清晨草地上的露水和泥泞的土壤沾湿弄脏，帽兜上不知何时被刺穿了很大一个口子，无法重新戴到头上了。他右半边脸上的泥土和印痕向人们揭示着这家伙昨晚睡觉的地点和他的睡姿。每天都有许多流浪汉穿行于要塞大门，所以当克里斯通过这里时，看守的士兵们只不过微微惊讶于他身材的高大而已。 克里斯熟门熟路地在要塞不远处找到了上山的通道。那是一条羊肠小径，看起来多年不曾有人走过，道路大都已经被杂草掩埋，有的地方需要从两棵树根紧贴在一起的大树之间挤过，有的地方需要跨过不知深浅的泥沼。 克里斯爬上一处台阶，地势突然变得平坦起来。再向前走不远，出现一处山坳。他回过头沉醉地望着远方再也回不去的莫多亚瑟王国。他深深闭上眼睛，幻想着自己所热爱着的人们都来给他送别，冷风在山坳间穿梭，像极了那些人正在苦苦哀求挽留自己……他猛然睁开眼睛，那些人们脸上依依不舍的表情就快要动摇他的决心了。 越过山坳，就把这一头的事情都忘了吧。 …… 很少有人知道冷风谷这个地名。虽然仍处于太德利亚王子山脉的外围，但陌生人已经无法寻到这里了。克里斯站在山谷中，略显闷热而又潮湿的空气让他很不适应，他褪去斗篷随手扔了，又将衬衫的扣子全都解开了，但好像没多大用处，汗水依旧从皮肤下面疯狂地往外冒。天空中的太阳仿佛和莫多亚瑟王国的不是同一个，照在身上的阳光烫得能把皮肤灼烧起来。他接着往谷的深处走去，没多久，就看到几间木屋稀松地搭建在离自己不远处的草地上。 一群几乎赤裸着的男孩们正在一间木屋外玩耍。他们看到了克里斯，纷纷大惊小怪地张嘴乱叫，不多久便引来了许多谷中的居民。那些年纪大一些的人们都记得克里斯，他们纷纷迎上前来，兴高采烈地欢迎他的到来。 “克里斯队长，您怎么会有空来冷风谷？” “克里斯队长，太好了，您来得可正是时候啊，快随我们去尝尝我们新酿的美酒吧……” “哎呀我说你们怎么这样？克里斯队长刚来，让他休息休息吧，克里斯队长，您上我们家来坐坐吧？就在前面，很近……” “哎？还是上我们家来吧！” 正当大家围着克里斯七嘴八舌，远处一个须眉白发的老人走了过来：“大家都回去干活吧。克里斯队长和我有些紧要的事情需要商谈。” 那些热情的居民们这才放过了这位数年一遇的客人。克里斯感激地向老人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走进了一个普通的木屋之中。 “长老，好久不见。” 老人关上门，仔细地打量着克里斯：“我一直欣赏那些有冲劲有上进心的小伙子，特别是那些小小年纪就一心想要成为王国骑士的年轻人。……但参军之后仅四年时间就成为王国骑士，并且还被破格赐予了议事厅成员的身份？就像我说的，来得太快的成功往往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克里斯苦笑着说：“长老，当年您也那么说过，我当时不信，根本没有料到当真会有这么一天。” “嗯，此一时彼一时，人不经历一些事情是不会成熟起来的。我去给你泡壶茶吧。”说完，长老进里屋去取茶具去了。 克里斯局促地站在屋中一动不动，像是个做错事被大人叫来的小孩一般。 “随便坐吧。您对我们有恩，现在无论您遇到什么事，我们都会帮助您的。”长老的声音从里屋传来。 克里斯环顾四周，木屋虽然简陋，却干净得一尘不染。他生怕多日里的风尘仆仆弄脏了这间小屋，就拣了门口一块空地坐下。 “长老，我后来……后来四年里面我又干了几件还算……唔……还算出色的事情，所以前些日子差点就要被提拔成为了大公。” 克里斯说到这里，惊讶地发现自己心底竟仍然忍不住泛起一股骄傲，但见长老面无表情地端出了茶具，无动于衷地开始泡茶水，像是没听到一样。 过了好一会儿，长老将茶水端给坐在门口的克里斯，自己将木凳子挪到了靠近他的地方坐下，“克里斯队长，现在外面怎么样了？” “哎呀，瞧我，光顾着说自己的事情，倒忘了给您描述现在的局势了。几天前索伦巨河结冰了，各个领主都担心东岸那头不知根底的情况，所以大家一起签署了停战协议。所以……” “索伦巨河冰火更迭了？这倒是件新鲜事。对了，千万不要将停战这件事讲给我谷中的人们！” 克里斯默默点了点头，他知道老人为什么不允许他将停战的事说出去。谷中的大多数人从来都没有搞清自己如今生活在这与世隔绝的冷风谷的真正原因，他们简单地认为自己是躲避旷日持久的战乱避世而来……但克里斯是明白的，因为当年正是自己帮助老人将他的人民从死亡的漩涡中拯救出来，带到了这里。 “虽然这里没有战争，但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啊……”长老仰头感慨着说道，“这里雨季太过炎热，往往雨水一下就是十多个星期不断，许多庄稼都没法生长；旱季又极度缺水，我们只能吃很单调的食物；另外，自从我们在这里定居下来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些野蛮人部落过来寻事，谷中可用的壮丁是越来越少了……有些人受不了这样的气候，不听我的话，非要往深山密林里面跑，唉，那些去了的人都没有回来过……记得当初您执意为那两个孤儿另觅出路吗？那真是为他们俩做了一件好事。只不过，我们这也因此缺少了两个可用之人呐……” 克里斯会意地点点头：“嗯，长老，请不用担心。从现在起就由我来帮助你们吧。请为我安排一处住所就可以了。” 长老满意地笑着说：“那当然了，克里斯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