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小说吧 www.duxs8.net)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模模糊糊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隐约像是洒下了些许银霜。
我努力睁大眼睛去看,靠在床沿边轻轻浅眠的人终于还是映入了我的眼帘。
他应该睡的不舒服,眉头紧皱着,一只手握着我的右手,很用力,却又不敢伤者我,他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尤其差,很疲惫,也很焦虑。
从亓州到祁国,千里之遥,万里之距,他是怎么才在这么短的时间赶到五霞山的呢?
还有师父,那一次答应了他要去亓州过春节,却终究还是没有去成,那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师父恐怕不会再让他跟我有什么接触了吧?
他是怎么绕开师父来的?
我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这些问题,事实上,我根本就不敢去想,可是他的愤怒质问犹在耳旁,我根本就不能控制我自己。
杜融啊杜融,你为我做了这么多,可是我为你做过什么呢?
就是一个小小的承诺,我都没办法遵守。
也许,也许……最后只能以命相抵了。
“你再这样看着我,我可要误会了。”正睡着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他看着我笑,眼里是柔光满月华,不炙不寒,恰好的温暖。
“我……”喉咙疼得厉害,头也昏昏沉沉的,我张口想说话,他却抬手阻止了我。
起身去倒了一杯水,他扶我起来,慢慢将杯子里的水喂给我喝。
温温热热的清水入喉,我顿时觉得好了不少,连昏沉的头都清醒了几分。
“我……又昏迷了几天?”我想跟他说声对不起,可话到嘴边,我却下意识转了话题。
杜融抬眼看着我,那双眼睛分明已经看破了我的伪装,他知道我真正想要说的是什么。
可我既然没有说出口,他便也不想听。
“你染了热病,只是昏睡了一天而已。”杜融把水杯放好,过来给我拉了拉被子“汴城那儿,我已经替你写了信,这几天你就在这儿好好养伤,别忧心那些有的没的。”
“可是……”我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的公务暂且由我给你处理着,你让你的人将它们全部放在窗口的那张桌子上就好。”
杜融把手放在我头上,见我还是余热不退,不由担心地皱了皱眉。
“你躺下吧,再睡会儿,马上就要天亮了,到时候我就去给你煮粥喝,若是实在睡不着,你就把眼睛闭上,我吹箫给你听。”
我摇摇头“你去休息吧,我能照顾好我自己,倒是你,脸色这么差。”
“不用。”杜融扶我躺下“我已经休息过了。”
“你……”
杜融皱紧眉看我,我立刻就收了声。
他从墙壁上拿下一只竹制的长箫,然后推开窗,坐在窗子边,长萧靠近他的唇畔,悠悠箫声便伴着这清冷的月光倾泻下来,月光起伏,他的箫声也渐起渐落,缠缠卷卷好似交织成了一个梦。
我微偏头看着他,他的手映衬着翠绿的竹箫,显得格外苍白。
心头突地一刺,我不敢再多看,只好把目光放到那支竹箫上。
竹箫通身没有半点雕花刻纹,箫身虽直,选用的竹子也还算不错,可细看那箫孔,还有边沿处的打磨,这根本就是赶工做出来的半成品,而且还是刚做没多久。
堂堂的一城少主,他会用这样简陋的东西吗?
心里一沉,我感觉我的眼睛像是被烫了一下,只能狼狈地选择闭紧。
动人的箫声还在继续,我躺在床上断断续续地听着,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翌日,天晴,无风无雪。
昨夜我趁着他吹箫时偷偷洒的迷魂香总算有些效果,杜融已经趴在窗边睡着了。
我将自己的被子捧在手上,小心翼翼地下床走到他面前,轻轻将被子盖到了他身上。
“这神医的药就是灵验,也不枉费当初死皮赖脸从他身上抠下来。”我满意地看着熟睡的杜融,自己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房间。
因为这几天一直就没离开过床,我都不知道自己被杜融带到了哪儿,如今放眼这么一看,倒像是个小村庄。
想想也是,我昏倒的时候已经在五霞山深处了,杜融怎么也不可能带着我原路返回,浪费时间的。
“哎呀,你怎么出来了?”小屋一侧突然传来一阵焦急声,一个身穿碎花布裙的妇人慌慌张张赶到我面前,伸手就来扶我。菡萏文学
“婶子,你是……”我一脸莫名地看着她。
“沈姑娘,我叫李婶,这里是我的家,就是我给你找的大夫。”李婶边说边要扶着我往屋里走“你身上那么多伤口,怎么能起来乱走动呢?快进去躺下。
“李婶,李婶!”我叫住她“我现在就想在外面坐坐,看看雪景什么的,里头……他正睡着呢。”
李婶听我这么说,立刻会意过来,她将我扶到外边的一个小竹椅上坐下来,然后给我沏了杯茶,又从另一个屋子里拿了一件棉绒绒的毯子盖到我身上。
“我喝茶就行了,不能再劳烦您了。”看着李婶忙进忙出的,我颇有些不自在,眼见她还要去给我拿糕点,我赶忙就阻止了她。
“别跟婶客气,我这儿难得来了你们这两个客人,当然要好好招待的。”李婶边说边笑着将糕点端了出来。
糕点热气腾腾的,一看就是刚刚做好,还没来得及动。
“我家是做糕点生意的,这些个糕点都不值钱,别舍不得吃啊。”李婶见我不肯动手,自己就挑了个大的往我手里塞“上次我帮你换衣服的时候,你流了那么多血,该要好好补补。”
“李婶,”我握着她塞过来的糕点,有些迟疑道“我身上有那么多伤,还流了那么多血,您……收留我们在这儿,不会惹上什么麻烦吗?”
李婶看着我吞吞吐吐的样子,马上就明白过来,她笑着对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寻常也礼佛拜香的,如何能见死不救呢?况且,婶子我呀,怎么也看不出你们是什么匪徒,你就放宽心吧。”
我看着李婶那般亲切的笑容,不禁就愣住了。
曾几何时,也有那样一个人对我如斯亲切,可是,往事随着流年,都已覆灭在了那场大火之中。
“咳咳……”我捂住胸口,突然就大声咳嗽起来,鲜红的血丝顺着我的嘴角流下,直接滴落到了我的手背上。
“青枝!”杜融还是被这阵咳嗽声惊醒了,他从屋子里冲了出来,马上就把我一把抱起,放到了屋里的床上。
热水很快就被送到了我嘴边,我大口吞咽着,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
杜融见我情况稳定,长舒了一口气,把茶杯放了回去。
“怎么样了?没事吧?”李婶跟了进来,急声询问。
“没事,没事。”我抽出力气,向李婶摆手,然而杜融此刻的脸色已经黑得不能再黑了。
“李婶,能麻烦您去看一下我昨晚煎的药是不是好了吗?”杜融压住怒气,转身去对李婶道。
李婶也不是没有眼力劲儿,立马答应着就离开了屋子。
“我先声明,我什么事也没有做,就只是在外边坐了一坐,我也没想到我的伤这么重。”眼见李婶离开,我决定先发制人,赶紧就开了口。
“呵!”杜融冷笑了一下“你告诉我,现在是什么季节?”
“冬天。”我低下头。
“原来你还知道啊,我还以为你这个丞相位子坐久了,已经四季不明,五谷不分了!”杜融气得吼了起来。
“杜融……”
心里的火气一泄,杜融闭了闭眼睛,坐到了床边上。
“你现在要先养着身体,待过几日,我就雇一辆马车陪你去找梅严,他医术高明,定然能让你尽快痊愈的。”
“我不要你陪我去。”我偏过头,僵硬着声音道。
“我也不需要你这样关心我。”眸光微微一黯,杜融低声开口。
“杜融!”心里一急,我转头看他,却是无可奈何。
“我是偷跑出来的,沈青枝,你知不知道?我一旦回去,就再也出不来了!”杜融沉下目光,声音沙哑而低迷。
“可你这样会没命的,皇上他……”
“皇家的人最是无情,就算我一步都没有踏出过亓州,该要到出手的时候,他们也不会心软的,你明不明白?”
“可那时候,我已经有能力可以帮你了。”
“你帮不了我的,青枝。”杜融看着我,忽然就有了一种哀伤的神色,那哀伤很深很深,就好像它已经藏了许多年,不会腐烂,也绝不会发芽。
我从来没有看过杜融露出这样的神色,这也是第一次,我离他的心贴得那么近。
然而只短短一瞬,他便又扬起了那种温和的笑容,柔声劝慰我“我的事你不用担心,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把你的身子养好,李婶马上就要端药来了,你把药喝完,然后心无杂念的好好睡上一觉,一切都有我在。”
我知道,我终究是说服不了他,就像他也没办法说服我一样。
我失眠了。
很累,很困,可就是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