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九章 小聪明

(读小说吧 www.duxs8.net)人世间，许多事儿是说得做不得的。\n\n就像“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n\n就像“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n\n类似于这样的话，很多人都知道。\n\n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去做的。\n\n再比如说“顾一头儿”这种道理。\n\n宁卫民拿来教训下属可以，但要他自己只顾一头是绝没可能的。\n\n他的“天赋异禀”和深入骨髓的贪婪，都让他无法放弃鱼与熊掌兼得的追求与尝试。\n\n反过来也一样，有许多事儿是做得说不得的。\n\n这就像宁卫民在斋宫开的这个工艺品商店，挂上“只限外汇交易”牌子，明明是好意。\n\n目的是坑老外的钱，来贴补百姓，让同胞落个实惠。\n\n可没人能明白他的赤胆忠心，体谅他的好心好意。\n\n不明真相的人民群众反而视为他为洋人之走狗，认为这牌子是对同胞的歧视，结果竟惹出了悬之又悬的一场风波。\n\n接下来的镜头呢？\n\n那恐怕得指向临时大棚里厨师们的灶台上。\n\n因为在我们这个“民以食为天”的国度里。\n\n实在没有什么情景，能比人间烟火更能贴切体现咱们老百姓生活内容与审美情趣了。\n\n在那五颜六色，分门别类，堆得跟小山一样的葱姜蒜、各色菜蔬和鸡鸭鱼肉的新鲜食材中。\n\n刘师傅的一个徒弟已经开始给一笼刚出锅的白面馒头印红喜字儿了。\n\n另一个徒弟也在把刚刚蒸好的“鸳鸯扣”一碗一碗底往外拿。\n\n眼瞅着用不了一会儿，这两样东西就得往屋里准备开席的桌上端了。\n\n而直到这时，镜头才有必要真正转向主家的屋里来。\n\n边家老两口此时都穿着体面的新衣，很干练地在人群里忙来忙去。\n\n他们和众位亲朋说着笑着，一起算计着时间，等着迎亲的队伍的归来。\n\n可也不知怎么了，边大妈看看屋外头明亮舒展的蓝天，又看看窗户上的大红喜字，再看看嘴里不住说着吉祥话儿的亲人朋友街坊们。\n\n突然间，就鼻子一酸，流出了眼泪。\n\n好在在满屋子人的错愕里，还有米婶儿和罗婶儿懂得老太太的心。\n\n这俩老邻居很能理解她身为母亲的心情。\n\n于是一个递过来一块手绢，一个扶着连声安慰，也都陪着边大妈红了一双眼圈。\n\n罗大婶儿念叨，说边大妈这几十年把俩儿子拉扯大了，实属不易。\n\n米婶儿也劝，说如今苦尽甜来，总算熬出来了。\n\n边大妈紧着更正，说还不算全熬出来，她还有一个二小子呢。\n\n米婶儿却笑，说边大妈那也比自己强啊。\n\n就这时候，关键的一刻终于来了。\n\n忽然间就听门外有孩子们在嚷，“新媳妇进胡同啦，新媳妇进胡同啦！”\n\n于是顷刻间，待在屋里所有人都欢呼雀跃起来。\n\n边大爷神色一凛，登时抻了抻衣裳。\n\n而边大妈则有些愣怔，似乎有点不敢置信似的。\n\n还是在米婶儿和罗婶儿共同催促下。\n\n老太太才确信了好消息的真实，赶紧抹去了脸上残存的泪痕。\n\n就这样，边家老两口在屋里一群人的簇拥下，带着难以言表的激动和幸福的心情迎出门去。\n\n院儿外头，罗家大儿子罗广盛和宁卫民面冲缓缓驶入，装扮得花花绿绿的两辆“沪海”牌汽车。\n\n一起用红双喜烟卷儿，点燃了炮仗。\n\n当打头的那辆小卧车突破鞭炮的轰炸，缓慢停在当院儿门口后。\n\n一对儿新人，和作为娶亲太太的罗家大儿媳妇，以及对方姨妈充当的“送亲太太”，先后都从由车上走了下来。\n\n米晓冉和米晓卉此时又一起迎上，开始往新人身上头上撒彩色纸屑。\n\n新郎边建军今天身上的衣裳是宁卫民给参谋的，一身考究的藏青色人民装。\n\n他的头面也被理发店的师傅收拾得很利索。\n\n这一切，都让他这个向来在人后蓬头垢面的澡堂子锅炉工，难得显出了英挺之气。\n\n这小子也前所未有的，以一副得意神情，和熟人们打着招呼。\n\n而新娘子李秀芝尽管容貌普通，穿着打扮也略显保守。\n\n全身上下的衣服都未见红色，只是别在发上一朵喜字红绒花，嘴上抹了一点淡淡的口红而已。\n\n但众目睽睽之下，她一步不落地紧随在新郎身后，那垂头不语羞红的脸，以及忐忑神态。\n\n还是让她显出了小家碧玉独有的温柔与娇艳。\n\n这自然引得围观好事之徒一个劲起哄，非逼着新娘子先叫爸妈，才许进院儿。\n\n而在边建军的一再鼓动下，李秀芝总算鼓起勇气当众叫了爸和妈。\n\n登时把边大爷乐得合不拢嘴，边大妈脆脆地答应了。\n\n接着老太太亲热拉过李秀芝的手，就把身后头的亲近宾客开始一一作了介绍。\n\n此时此刻，现场除了响起一片热烈的叫好和鼓掌声。\n\n罗广盛和宁卫民也再次默契合作，挑上了一挂万字头的查鞭点燃。\n\n很快，鞭炮再次在地上猛烈炸开，金蛇狂舞一样扭动。\n\n那噼里啪啦的辣响，把一切客套和对话声都淹没了。\n\n就只能看见一张张亲热说话的笑脸，结伴着，鱼贯着，往院内而入……\n\n到了里面，其实正式仪式倒是很简单。\n\n无非是众目睽睽之下，清华池澡堂子领导作为证婚人宣读结婚证书。\n\n然后一对新人当着大伙儿的面给边大爷边大妈敬茶鞠躬。\n\n自此名分就算正式定下来了。\n\n接下来，大家当然得起哄啊。\n\n不少人闹着让新人说说恋爱史，再表演个吃苹果之类的小节目什么的。\n\n而就在新人脸红心跳招架不住时，在大家嘻嘻哈哈乐不可支时。\n\n边大爷及时出面抱拳说的几句客气话，给儿子、儿媳打了圆场，也给这场热闹恰到好处划上了休止符。\n\n老爷子意思很简单，大致是承蒙大家关照，帮着张罗。\n\n说他们家老大建军如今也成了大人，娶了媳妇，为这个，他们老两口也要好好谢谢大家伙。\n\n没别的，今天请来了瑞宾楼的刘师傅掌勺，请大伙儿务必尽兴！吃好喝好！\n\n这份谢意多实惠啊！\n\n那无须多言，大家伙当然得连连叫好啦。\n\n而随着掌声喝彩而散，各位看官也就识趣地不再难为新人了。\n\n依次在安排下各寻其位，进屋落座去了。\n\n至此，今天婚宴的菜品成色已经取代了一切，成了大家下面关注和谈论的重点。\n\n边家今天的酒席一共设置了六桌。\n\n边大爷老两口的屋里两桌，新人屋里一桌。\n\n这都是招待一对新人领导、亲人、同学的主场。\n\n而康术德的小屋和米家也设了三席，那自然是客场了。\n\n用来招待其他院里邻居，和新郎新娘的普通同事们。\n\n必须得说，这一天，刘师傅是大显身手啊，婚宴上的菜码还真不负大家的期待。\n\n首先菜色编排得就够丰盛。\n\n每桌凉热都有，一共十二道菜。\n\n冷荤是，午餐肉、凉拌腐竹、鸡丝凉皮、五香鹌鹑蛋。\n\n热菜有，鸳鸯扣（芋头扣肉）、木樨肉、赛螃蟹、酱爆鸡丁、干炸丸子、茄汁虾仁、虎皮肘子、栗子白菜。\n\n主食就是两大盘儿的喜字馒头。\n\n再加上早早用凉水冰湃好的“五星啤酒”、“北极熊”汽水、和管够的红星二锅头。\n\n这顿席面，可以说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全齐了。\n\n当然，和三十年后没法比，可问题是这年头的物资多么匮乏啊。\n\n票证制度尚未取消，小老百姓家能搞到这些已经很不易了。\n\n而最关键也是重要的是，刘师傅的手艺是真正的高超，那是实实在在师徒相传的手艺。\n\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