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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水不知道怎么样开始涌出的,明明还有夕阳的余晖,身子却是很冷,像是无数的冰霜都落到了心底,又像是有谁在她心底挖了一个窟窿,飕飕地灌着冷风。
瞳孔在紧缩,慕烟看着母亲手指颤抖,她脸色的苍白和后背的殷红形成鲜明的对比,呼吸越来越急促,她一只手按着心脏的位置,神色已经迅速灰败下去。
秒针滴答滴答地发出脆响,那样安静的空间,只能听到秒针走动的声音。
也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苏柏青的声音才响起:“叫救护车。”
苏慕烟神色呆滞地看着屏幕上时间的推移,叫救护车么?算准了时间再叫?算准了过了最佳抢救期,大罗神仙都救不了的时候再救人?
视频上已经出现了停顿的三角形符号,最后的画面定格在母亲伸出的手指上。她伸出手指,轻轻地触着屏幕上的指尖,泪水已经啪嗒一声掉落在了屏幕上。
“慕烟。”
轻敲了两下门,苏柏青的声音响起,苏慕烟一下子咬住了手背,止住呜咽的声音,听他敲了几下门,又把门把旋开,走了进来。
苏慕烟看了一眼窗外,她现在窝在套房里面的小飘窗,那里是一个独立的空间,做了一个漂亮的隐形推拉门,外面看不进来,里面能看出去。
“慕烟不在,这丫头跟知夏感情好,估计会在海城待上几天了。”
薄奕在铺着淡紫色床单的圆床上坐下,手指轻轻敲打,苏柏青笑得眼角起了笑纹:“薄总,上次的事情我做得有欠考虑,慕烟到现在还在怪我。其实我心里也是为那个丫头好,我知道就凭我们苏家,要嫁人你们薄家那也是高攀的。如果说,你们两个人……”
他轻轻咳了下,握拳放到唇边:“以后真要是谈婚论嫁,那事情就容易许多。如果说慕烟的肚子有了动静,那么嫁入你们薄家,阻力自然就没有那么大了。慕烟因为这件事情怪我,已经很久都没有跟我说话了。不过我们是亲生父女,哪里会有隔夜仇呢?以后她都会明白,我这是为了她好。”
“听说她一直喜欢沈靑书,都喜欢了很多年,这是粟城人都知道的。”
“那种年少的儿女情长,哪能当真?”苏柏青呵呵笑着,“薄总,你如果能给我一句明白话,我明天就去沈家,把这个事情给挑明了。沈靑书虽然在粟城的发展势头是不错,但是他一直对我女儿不冷不热的,跟薄总你不一样。作为父亲,我还是愿意她嫁给你。嫁给你会比较幸福。”
“说起来,我也很久没有见到慕烟了,打她电话也不接,可能是把我列入黑名单了。”薄奕单手揉了揉太阳穴,“苏总,你家女儿脾气可真的是不太好……”
“薄总,你只管放心,像你这样的男人,慕烟能入你的眼,绝对是她的福气。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敲醒她的。沈家那边,我明天就过去找沈万年,跟他说清楚。虽然现在大家都崇尚什么自由恋爱,但是在我们豪门之中,还是讲究那么一个门当户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苏慕烟闭上了眼睛,已经不想再去听什么,可是那些声音还是如针尖一样刺痛着耳膜。她看着窗外的风景,模糊了又清晰,清晰了又模糊,听到门把重新锁上的声音,终于抑制不住呜咽出声。
这个男人,给了她生命,也给了她人生之中最大的绝望。他亲手扼杀了她的幸福,却可笑地说要让她得到幸福。是谁给他的权力说这样的话?仅仅因为他生了她?
推拉门忽然被拉开,苏慕烟猛地一怔,满脸的泪水还来不及擦拭,就看到了眼前的男士拖鞋。
薄奕没说什么,就在她旁边坐下,看着她泪水纵横的脸,抽过纸巾递到她手里,轻叹了一声:“不过是去参加了个盛世婚礼,怎么就哭成这样了?”
“还是说,听到苏柏青说要把你嫁给我,就慌了?”他啧了声,身子朝后靠去,“不想嫁给我就明说,我也不会强娶是不是?你要不要这么伤心绝望?就算你爸爸他肯,我也不想这么将就自己,娶一个这么恨自己的女人。”
“他不是我爸爸。”
薄奕看着她伤心欲绝的样子,心底不免跟着发疼,声音也低柔起来:“傻瓜,你们之间有血缘关系。再不喜欢,这也是事实。”
“你怎么还没走?”苏慕烟的眼睛跟兔子一样红,这样的见面有些尴尬,她将身子朝着墙壁缩了缩,“不是他让你留下吧?你们不是以为我没回来么?”
“我说在这里再等等,他就同意了。你也知道,他已经将我定位为女婿。”
苏慕烟冷笑了一声,又听到薄奕问道:“傅知夏已经结婚了,计划虽然一直在进行,鱼儿也把钩咬得很死,我就想问问你,你的决定有没有什么改变?他毕竟是你的父亲,豪门之中这样的父亲太多了,说到底不过就是贪图富贵,见色忘义,在这样的名利场之中,也确实算不上什么罪大恶极。”
“如果你的决定改变的话,那么我……”
“为什么要改变?”苏慕烟的声音更为沙哑,眼神冷得如同冰刀,“就跟一开始说的那样。如果薄总觉得做不了,我找别人。”
苏慕烟说完便跳下飘窗,薄奕起身扣住她的手腕:“慕烟,你不要误会,我不是因为你父亲看好我所以想帮他说什么好话。我知道他这个人确实是眼中只有利益,但是你却是个善良的人,我怕你把事情做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总有一天你会后悔。怎么说,他都是你的父亲。”
“父亲?”她张了张嘴,眼底的泪又汹涌起来,情绪有些控制不住,“这世界上,没有一个父亲,能因为利益将自己的女儿送入监狱。你说血缘?好,就算是这样,我也可以忍受。可是他怎么能对我母亲做那么残忍的事,怎么能?她把我送入监狱,是递给我母亲一把刀,那把刀没能杀死她,他又补了一刀。你见过,豪门之中有这样的父亲么?”
薄奕握住了她的肩膀,看着她不断颤抖的身躯,心里泛疼:“慕烟,你脸色看起来不好,不要激动。”
“其实这段时间,我也反反复复想了很久,也有过心软。但是现在我才明白,我的心软是多么可笑。他杀了我母亲你知道么?如果不是他,我母亲不会死你知道么?我从监狱回来,还可以看到她……可是他害死了她,他就是想要得到整个苏家。我不懂,不明白,他怎么可以做到这么狠心?一日夫妻百日恩,他是怎么能眼睁睁地刺激到她病发,算准了时间才去叫救护车?他怎么能做得出来,怎么能?……”
说到最后,苏慕烟已经泣不成声,薄奕扶住她重新坐回飘窗,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
豪门就是个名利场,是个见证人心的地方,人心却往往是最为经不起考验的东西。慕烟单纯,从小被保护得太好,所以对所有的美好都充满着憧憬,却不知道豪门之中,有很多东西是无法憧憬的。
譬如说爱情。
再譬如说亲情。
他见过手足相残,见过各种陷阱,见过利益之下人人的丑态,所以苏慕烟说的事情虽然让他震惊,但也是正常。
为了权利,为了财富,这其中的厮杀,满是血雨腥风。
“如果你恨她,我一定帮你。别哭了,嗯?”他再度扶住苏慕烟的肩膀,看着她核桃一样的双眼,“慕烟,你应该是个属于笑的女孩,事情已经发生了,无法改变。你的母亲看着你这样不快乐,也会难过的。”
门外,苏柏青一下子攥紧了手心,他随即弯下腰,将拖鞋拿在了手里。要不是他刚刚回来拿落下的手机,他也不会知道苏慕烟竟然在里面,他是知道这个小飘窗的,但她也只是小女生的时候喜欢,之后并不太喜欢在那里待着。
刚刚他是听到了她的哭声,前面说了什么听得并不真切,但是薄奕的这句话,他是听到了。
苏慕烟恨他,这个认知让他心惊,彻骨的凉意。
从小到大,她都被保护得很好,他虽然一直忙于事业,没有什么时间关心和陪伴她,也被她的母亲掩饰得很好。所以在苏慕烟心里,他一直都是个好父亲,她看着他的眼神,都是充满崇拜和敬意的。
这次监狱的事情之后,她整个人是变了很多。对他心底有怨气,这他也是清楚的。可是说到恨,他自己是从来没有想过,毕竟她已经出狱了,他也已经澄清了。如果说她是因为恨并且把这样的恨意都传达给了薄奕的话……
苏柏青后背起了一层薄汗,这样的天气,忽然觉得冷入骨髓。
薄奕近来对这个女人很上心,照着他的话去推断,那么就是说他要帮着她报复?苏慕烟倒是变聪明了,知道凭着自己,一定什么事都做不到,找到薄奕要对付他苏柏青,那真是易如反掌了。
就是不知道薄奕是顺着她的话这么说呢,还是真的是要帮她打击自己?男人迷上一个女人的时候,通常会为这个女人做想要的一切,那么他是准备怎么样去报复?
走下楼,凉风吹得他的脑袋清醒了一些。
他忽然想到薄奕刚开始跟他的认识,确实是很有戏剧性。那个时候他认为是自己的机遇和运气来了,现在想过来,这个世界上哪里会有那么好的机遇?当时别说是自己,就是整个粟城的人都很意外,薄奕竟然能跟苏家谈合作,现在想来,那是棋的开局啊!
他在宅子里绕了两圈,将薄奕跟他谈生意的细节仔仔细细地想了几遍,很快开车到了公司。
他把跟薄氏合作的企划案已经合同都仔仔细细地翻看了几遍,又叫来公司的心腹和法务再度研究了薄奕跟他的合作资料,终于是发现了一些问题。
薄奕口中的他自己的子公司,仔细查过就知道根本是个皮包公司,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想要跟他合作,而且这个所谓的合作项目经过查实,早已经是海外废弃的项目。
苏柏青惊得起了一层冷汗,又觉得自己何其幸运,能躲过这个劫。他一边喝着咖啡,一边伸手按着太阳穴。
苏慕烟这个女儿,他虽然不上心,但是这人脾气就跟她妈一样倔,认定一件事情的时候,根本就不会轻易放弃。她恨他,那么恨他,是为什么?
因为入了监狱?
苏柏青闭上了眼睛,想起了一些场景,那个时候她眼底更多的是绝望,而不是恨意。如果说恨的话……
眼底忽然闪过一个画面,在宴会上她提及到自己母亲时,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强烈的情绪。那个时候他只是意外,没有多想,但现在想起来,应该就是恨没错了。
她什么时候开始把她母亲的死联系到他头上了?她难道竟知道些什么?蓦地睁开眼睛,他忽然意识到,这次重新回来的苏慕烟,跟从前是不一样了,至少,她做事沉得住气,不再像之前那样,一点小事就可以大发脾气,眼里心里没有半点心机。
她已经懂得借人之手,也已经懂得以退为进。
但是他的世界,向来不容许有这样危险的存在。
他从一个穷小子,挤入了上流社会这个漩涡,他一步一步地,终于走到了今天这个位置,他绝对不会容许任何人将他挤下来,苏慕烟不行,薄奕也不行。
但是这件事情最大的症结应该是苏慕烟,他跟薄奕绝对没有私仇,就是因为苏慕烟让薄奕这么做。那她也真是挺能装的,明明就是利用这个男人,还能不让人碰,他真是有些小看她的本领了。
她如果跟她那个死板木讷的妈一样,哪里会有男人喜欢?
薄奕这个男人,能走到今天的位置,绝非无能之辈。他如此看中苏慕烟,也实在是他的威胁。
从他从公司回到家之后,发现苏慕烟房间的灯是亮着的。他看了看时间,走到厨房,冲了一杯牛奶,便走上楼去。
他轻轻敲了敲房门,没有声音,打开房间,就听到轻轻的鼾声,慕烟似乎已经睡着了。
“慕烟,睡了吗?爸爸给你泡了牛奶。”
他的声音很轻,看着她并没有动静,便将泡好的奶端了出去。
房门关上,苏慕烟睁开眼睛,取下冰袋。许久,又将冰袋放到眼睛上,只是这个晚上,终究是无眠的。
苏慕烟几乎是睁着眼睛到天明,太阳穴一直是胀痛得难受。她想起沈靑书有次给她的一个香囊,赶紧找出来放到鼻子前闻着,也不知道是不是终于有了困意,天亮的时候她倒是沉沉入睡了。
这一睡也便睡到了中午,她起床洗漱看到自己的眼睛吓了一跳,经过一夜的冰敷,眼睛倒是不怎么肿,只是这黑眼圈有些吓人。
简单的洗漱过后,下楼的时候意外地发现苏柏青竟然也在。苏慕烟有些意外地看了看墙上的钟摆:“爸爸,你还没有去公司么?都已经十一点了。”
“你还知道十一点?”苏柏青放下手中的报纸,脱下眼镜拧了拧眉心,“你看看你,多大的人了,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你好意思?”
苏慕烟很想做个调皮的吐舌头的动作,但经过了视频的冲击怎么都做不出来,她吸了吸鼻子,咳嗽了几声:“可能有点着凉了,吃了几粒感冒药,就睡得沉了点。”
“着凉?”苏柏青站起身来,几步走到苏慕烟身前,目光定定地注视着她,上了妆的女孩子容光焕发,嘴角勾着微笑,只是那眼眸不似小时候那般,都带了股淡淡的疏离。
“我把家庭医生叫过来看看。”
苏慕烟的“不”字还没有说出口,就听到苏柏青笑道:“已经换了家庭医生了,免得薄总每次说我,对自己的女儿那么吝啬,就连好点的家庭医生都不愿意请。你放心,是最好的。这个点都准备中餐了,稍稍等会直接吃中饭吧。”
苏慕烟跟苏柏青一起吃饭的时间并不多,但他这么说了,苏慕烟也不好说什么。事实上,现在看到他就想到母亲求救的画面,她都无法直视眼前的这个人。
“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还以为你会在海城待上几天。怎么样,这婚礼办得热闹么?”
“何止是热闹,豪华梦幻,知夏成为全海城女人的梦想了。”
苏柏青笑着看着她:“我们慕烟结婚的时候,也会成为全粟城女人的梦想。”
苏慕烟一怔,又听到他说:“这个,也是你母亲生前的心愿。”
苏柏青敏锐地捕捉到苏慕烟脸色的变化,她的脸一瞬间惨白,就连妆容都遮盖不住,他盯着她的眼睛,继续说道:“你母亲啊,这辈子所有的精力都在你身上,所有的愿望也都在你身上,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你嫁得好,如果你能跟知夏一样嫁得那么好,你妈妈泉下有知,也会含笑了。”
“死了的人,也会含笑么?”苏慕烟的声音很轻,因为带了些沙哑,所以听起来有些哭腔,只是她嘴角很快挽起,“不过死了痛苦还是活着痛苦,很多时候也很难说,我入狱的时候,妈妈也是生不如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