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是因为裴歌吗？

(读小说吧 www.duxs8.net)顾烟雨埋在距离临川市区一小时车程的青山园。\n\n青山园是临川市最大的城郊公墓，人死如灯灭，且没有再续的可能，在那里人人都平等。\n\n任你生前是什么阶层，死后都只是一黄土。\n\n唯一的区别只在于谁死后的牢笼会稍微豪华点罢了。\n\n前方远远看见一间花店，顾风眠侧头对江雁声说：“雁声哥，我想给姐姐买一束花。”\n\n他将车子停下，顾风眠推门下车。\n\n下车后她又低下身问他：“需要帮你带一朵吗？”\n\n男子回头，清俊的眉目间始终笼罩着一层阴郁，他摇头：“不用。”\n\n顾风眠指甲掐了两下手心，点点头。\n\n他们从这两年才开始一起去看顾烟雨，最开始那两年都凑不到一块去。\n\n顾风眠说不清楚他对顾烟雨的感情。\n\n像是很爱，可有些时候她又觉得奇怪。\n\n他过于会掩饰自己，情感轻易不外泄，这人任何时候都是不显山不露水的。\n\n就好比，这两年里，顾风眠偶尔回去看顾烟雨，或是每逢顾烟雨的生日，或是清明，又或者只是在某个平平淡淡但是风和日丽的日子。\n\n可江雁声他没有。\n\n一年里，他只在八月二十这天会去祭拜她。\n\n她的姐姐顾烟雨死在四年前八月二十日这天，是意外。\n\n她当时还只是个高中生，那时候并没来临川，还在老家。\n\n当时她半大不小，从小和顾烟雨相依为命，所以听到顾烟雨噩耗时，她觉得整个天都塌了下来。\n\n她始终不能理解，为什么那么鲜活的一条生命，会突然间因为意外死掉。\n\n顾风眠没有见到顾烟雨的最后一面，当然也不用见了。\n\n后来还是江雁声赶往老家接的她。\n\n当时江雁声穿着一身黑色站在校门口等她，顾风眠至今都很难忘记当时自己看到的画面。\n\n还只有二十来岁的男人，短短一年甚至大半年不见再次见面就感觉好像苍老了十岁，兴许不是苍老，而是浑身那种劲儿没了。\n\n周围人来人往，全是背着书包热情洋溢的高中生。\n\n那一片欢声笑语只换来他一个失神的驻足，眼里情绪莫名，远远看去，他站的那块地方悲伤像一个巨大的罩子将他封闭在里面。\n\n那天江雁声不顾旁人的眼光，在高中学生的校门口抽烟。\n\n等顾风眠的那一路，他脚边已经陆陆续续堆积了不少烟头。\n\n顾风眠出来时看到，走到他身边的人都用看疯子一样的眼光，然后便绕的远远的。\n\n大概他们把他归为附近某个学校不学无术的社会青年。\n\n顾风眠记得自己那天很想哭，但看到江雁声那刻，她突然哭不出来。\n\n江雁声看起来要比她更加难过。\n\n他那个时候还没有买这么好的车，开着一辆借来的皮卡，整个人颓废且脏，目光悠远深长，眼里浓云密布。\n\n顾风眠走到他面前，她照旧叫他雁声哥。\n\n只是那声音她自己都没想到，无比的酸涩。\n\n那天烈阳高照，她竟出奇地忍住了眼泪，没有哭。\n\n江雁声低头打量了她几下，他点点头：“走吧，去看看她。”\n\n猩红的烟头被扔到地上，被炙热的高温烤着，似乎下一秒就要被烧成灰烬，但它又始终只冒着青烟。\n\n顾风眠抬头去看他，男子转身的时候有透明的液体从脸颊上滚落。\n\n怪那天天气实在过于炎热，顾风眠至今都不知道他脸上的是眼泪还是汗水。\n\n从小城到临川，车程要四个小时。\n\n那天真是不太美妙。\n\n皮卡在路上还抛锚了一次，江雁声下车去修，当时还是在危险的高速路上。\n\n车子停在应急车道上，远远地摆了警示灯牌。\n\n旁边车来车往，车辆呼啸而过，灰尘直往两人身上扑。\n\n江雁声让她在车里坐着等，他拿了工具下去修车。\n\n后来顾风眠实在是坐不住，她下车去陪他。\n\n刚开始找了一圈没找到，顾风眠有些着急了，那种感觉就好像突然之间有个人消失了的那种惊恐。\n\n她叫他的名字。\n\n之后她在车底发现了他。\n\n顾风眠被那画面惊呆住，他闭着眼睛安静地躺在车底，手里还拿着工具，可面色惨白，像死了一样。\n\n顾风眠蹲下大声叫着他的名字。\n\n江雁声没有任何反应，或者说他不想有反应。\n\n那是他给自己筑建起来的保护层，寻得一个短暂的安宁之所。\n\n但顾风眠当时就以为他要离开，要跟顾烟雨一起走，忍了一路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情绪一下子溃堤，她哭着冲他哭道：“雁声哥，你要是死了你们都走了，那我该怎么办？”\n\n“我才只有高中，你们都走了，难道我也要跟着你们一起去死吗？”\n\n他睁开眼睛，转过头来看着她。\n\n顾风眠被吓住，但仍旧松了一口气，然后眼泪更加汹涌地滚出眼眶。\n\n江雁声对她扯唇笑了笑，说：“眠眠哭什么，我只是觉得有些累，休息一会儿而已。”\n\n他从车底钻出来，收拾好车前盖，又从车里薅了一瓶水递给她。\n\n顾风眠望着他满脸的污浊痕迹，全是黑色的机油，她将自己手上这瓶水递给他，抽噎着说：“你洗一洗脸吧，有些脏。”\n\n他摇摇头，只是说：“你先喝，喝完剩下的我再用。”\n\n江雁声脸上实在是过于地脏，顾风眠只敢小小地喝几口润润嘴巴，然后就递给他：“我不渴了。”\n\n他像是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却没拆穿，只是笑笑，然后拿着那瓶水径直往自己脸上倒。\n\n弄完又随意地拿过毛巾擦了擦脸。\n\n顾风眠在一旁看的惊心动魄，震惊之余心里还生出点其他情绪。\n\n后来两人继续赶路。\n\n那天到达临川已经是晚上，刚开始一路和江雁声一起她还能绷得住，后来一见到顾烟雨的照片她便忍不住了。\n\n抱着顾烟雨的骨灰盒哭得的上气不接下气。\n\n顾风眠是真的伤心，他们都是孤儿，一路走来因为有顾烟雨和江雁声，顾风眠并没觉得自己哪里过得不好。\n\n但现在，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走了，和天塌下来没什么区别。\n\n顾烟雨的葬礼很简单，除了江雁声，就只有几个其他以前就认识的，他们的同学。\n\n那个晚上，顾风眠哭得很大声，声音真真就是撕心裂肺。\n\n杜颂在一旁看的揪心，也湿了眼眶，他跟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江雁声说：“雁声，你去劝劝她吧，烟雨没了，别她留下的这个唯一的妹妹也倒下了。”\n\n他说完这个话江雁声也没有什么动作，眼里积蓄着狂风暴雨，但风暴上头始终盖着一层厚厚的冰。\n\n不到合适的时机，它们注定翻不出什么风浪。\n\n江雁声抬手拍了下杜颂的手膀，跟他说：“我出去抽根烟，你劝吧。”\n\n杜颂让顾风眠不要太伤心。\n\n可顾风眠却抱着他的手臂哭得更加难过，有江雁声在她没敢问，这时却是忍不住不问杜颂：“烟雨她是怎么死的啊？”\n\n杜颂别开脸望着挂在墙上的照片，二十来岁不到的女生，笑的一脸岁月静好。\n\n他想到在码头看到的那惨烈的画面，杜颂也忍不住鼻头一酸，他忍着悲恸跟顾风眠说：“是意外。”\n\n“我知道是意外，是什么意外？”顾风眠问。\n\n见他不愿意继续往下说，顾风眠抹了一把眼泪，泪水砸在顾烟雨的骨灰盒上，她抖着声音问：“是车祸吗？”\n\n一般车祸会比较惨烈，甚至于人连肢体都是残缺的。\n\n杜颂别开脸，摇摇头，说：“是溺水。”\n\n“烟雨和同学一起去海边玩儿，发生了意外，溺水死的。”\n\n顾风眠哭得更大声了，杜颂没辙，就只能任由她哭，也想不出什么能安慰她的话。\n\n第二天葬礼结束。\n\n江雁声把跟顾烟雨有关的一切全部都烧了。\n\n在焚烧场，顾风眠想留一张顾烟雨的照片，她捏着照片看着他，祈求一般地对他说：“雁声哥，你就让我留下它吧，不然我怕过得太久，我会忘记姐姐长什么样子。”\n\n但江雁声态度很坚决，他朝她伸手，语气很冷：“眠眠，把照片给我。”\n\n焚烧场到处都弥漫着烟雾，味道刺鼻。\n\n一旁的杜颂不忍心，他上前劝：“雁声，那照片只有几寸大小，要不就让她留着吧，做个念想。”\n\n江雁声看了杜颂一眼，他们都以为江雁声答应了。\n\n但下一秒，他两步朝顾风眠走了过去，低头默不作声地将她手上的照片抽了，随后面无表情地将它扔进了焚烧炉。\n\n薄薄的一张纸顷刻间化作灰烬。\n\n火光映着他一张脸清瘦又决绝，顾风眠不忍再看，转身眨掉眼眶里的眼泪。\n\n这一刻，她有些恨将雁声。\n\n她看到将雁声毫不犹豫地扔了一块手表进去，顾风眠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对着他控诉：“那是她攒了半年的钱给你买的礼物，雁声哥，你怎么连这个东西也要烧？你怎么可以把她这么重要的心意都给烧了？”\n\n只有杜颂知道缘故，但他不会告诉她。\n\n江雁声连看都不看她，他没有一句解释，直到他跟顾烟雨有关的一切全都销毁。\n\n顾风眠低声问他：“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n\n许久不曾开口的他望着炉子里的灰烬笑了下，他安慰顾风眠：“没有，你放心。”\n\n“那为什么……”\n\n她后面的话没再继续问出口，因为江雁声已经转身离开了。\n\n杜颂告诫她：“眠眠，以后就尽量少在他面前提起烟雨吧，你信我，烟雨出事，雁声他绝对比我们所有人都要痛。”\n\n“可他……”\n\n杜颂拍拍她的背，安慰她：“有些时候人的伤心是表现不出来的，你可以哭可以发泄，但他不可以，他也哭不出来，但你信我，这里最痛苦的人是雁声。”\n\n顾风眠闭上眼睛，又是一滴眼泪落下，她摇头：“我知道，那他会不会做傻事？”\n\n人在极度悲痛又没办法将情绪外泄的时候，就容易做出极端的事情。\n\n好比他接她来临川的路上，他躺在车底……\n\n杜颂说：“你放心吧，他不会倒下的，不是还有你吗？他总得好好照顾你。”\n\n杜颂说的没错。\n\n江雁声没有倒下，相反的这些年，他愈加沉淀。\n\n他不再和他们再折腾什么创业啊倒腾什么材料，他总结自己那些年走过来的血泪经验和人脉，开始安安心心上班。\n\n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他发展得越来越好。\n\n只是顾风眠始终看不透他，她看不透江雁声对姐姐顾烟雨是怎样一种情感。\n\n尤其是在过了这么多年后。\n\n他好像仍旧忘不掉顾烟雨，但又其实好像早就忘掉了。\n\n他从来不主动提起她，甚至每年也只有在她忌日的这天才去看她，这点上，他还不如自己。\n\n前两年还好，就最近这一年里，他也开始有了花边新闻。\n\n顾风眠捧着一束白菊往他停车的地方走去，脚下步子不疾不徐，她往车里看去，男人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n\n无声的叹息从她口中出来，她低头望着带着清苦香味的白菊，她想，说不定再过两年，甚至在这天去祭拜顾烟雨的人都只会剩下她一个人了。\n\n人是最复杂的动物。\n\n像她自己有些时候也很唾弃自己。\n\n顾风眠明明知道曾经的江雁声和顾烟雨有多相爱，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不能简单的男欢女爱来形容。\n\n虽然那时候两人都还年轻，但却已经相濡以沫走过了很多年。\n\n所以顾烟雨死后，顾风眠每每被他吸引，到后来彻底喜欢上他，她心里其实有很深的负罪感。\n\n像一个矛盾纠结体，一边在内心谴责自己，一边却又忍不住不去关注他，甚至偶然还期待他能给自己一点不一样的回应。\n\n甚至于有些时候顾风眠还在心里安慰自己，就算有朝一日她真的江雁声在一起了，顾烟雨肯定也是祝福的。\n\n她是自己的姐姐，她从前就很爱护她，死后在天上肯定也是同样爱护。\n\n这纷乱的情绪困扰着顾风眠，她下台阶的时候歪了一下脚，瞬间清醒了不少。\n\n拉开车门坐上车，系上安全带，顾风眠看了他一眼，低声说：“雁声哥，我们走吧。”\n\n车子重新启动。\n\n车里，江雁声看了眼她手里捧着的花，眉头几不可闻地皱了一下。\n\n车子到达青山园正是黄昏。\n\n两人顺着长长的台阶上去，四周全种着低矮的松柏，金色的斜阳照耀，一片宁静。\n\n若遇不到清明这种节日，来青山园的祭拜的人会很少。\n\n山下入口停着寥寥无几的车子。\n\n一路上两人都很沉默，到达顾烟雨的墓碑前，顾风眠弯腰很虔诚地将手上的白菊放到墓碑前，然后双手合十，心里默默地祈祷了一番。\n\n睁开眼睛，她望着冰冷的石碑上顾烟雨三个字陷入了沉思。\n\n石碑上只有顾烟雨的名字，没有照片。\n\n所以说这是顾风眠更加不懂江雁声的地方，他好似从顾烟雨的葬礼开始就把跟这个人有关的一切都丢掉了，但一年又一年，他又没真的忘了她。\n\n身旁，江雁声问她：“要不要单独跟她说说话？”\n\n顾风眠回头望了他一眼，发现男子表情沉静，眸底漆黑，她摇摇头：“算了，年年都在说，我怕她烦我。”\n\n江雁声朝墓碑看去，他说：“她不会。”\n\n顾烟雨那么喜欢她这个妹妹，她怎么可能会烦？\n\n“雁声哥你要跟姐姐单独待一会儿吗？”\n\n他也是摇头。\n\n全程他都很克制，话也很少。\n\n两人就真的只是简单地来看一趟，待了都不到十分钟。\n\n下山的路上，她看到江雁声回头看了一眼墓碑所在的位置，他跟顾风眠说：“近两年我会找机会将她的坟迁回老家。”\n\n顾风眠回头疑惑不解地望着他：“怎么……这么突然？”\n\n江雁声扯了扯唇，他说：“临川其实不是什么好地方，比起这里，我想她会更喜欢老家的小城。”\n\n“可是我，还有你都在这里，雁声哥你如今事业也发展的这么好，如果她的坟迁回去了，你怎么回去看她？”\n\n他看了顾风眠一眼，眸底情绪浓厚，但顾风眠注定看不懂。\n\n只听他说：“以后我不一定还会回去看她。”\n\n心脏传来一阵刺痛，顾风眠掐着掌心，指甲陷入皮肉。\n\n她站在原地望着江雁声高大的背影，心里十分不是滋味。\n\n顾风眠回头看了一眼墓碑所在的位置，起碑的时候顾烟雨连一张照片都没有，而短短几年，她很快连名字也要消失在这里了。\n\n她抬头望天，嘲讽一笑，人始终会变。\n\n他说他不会，但现实很打脸，不是么？\n\n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很沉默。\n\n只在下车时顾风眠回头问他：“你准备什么时候做这件事？”\n\n江雁声思忖片刻，说：“可能明年，可能后年。”\n\n“好。”顾风眠点点头。\n\n转身的那刻，顾风眠眼睛有些酸涩，她用力地眨了眨，大步朝校门口走去。\n\n但走了几步，她又很快转身回来。\n\n她弯下腰，还是没忍住问他：“是因为裴歌，对吗？”\n\n顾风眠语气已经有些哽咽，她问：“是因为不想让裴歌知道她的存在，对吗？她如今喜欢你，如果被她知道了你曾经喜欢顾烟雨，你们之间会受到影响，对吗？”\n\n江雁声侧头看了她一眼，眸光漠然，淡淡道：“你想多了。”\n\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