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坚壁清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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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小说吧 www.duxs8.net) 新君改元称制后的第三天,也即是大宋延兴元年正月初三。
深夜丑初时分,大内禁苑里人声嘈杂,众多宦官、宫女以及皇城司禁卫亲从官们,犹如走马灯似的进进出出。皇帝寝居的福宁殿,更是灯火辉煌,明如白昼,好似一座彻夜未眠的不夜城。
“该走的都走了吧?”
赵桓披了一件黑紫色裘皮大氅,端坐在殿中一张紫檀香木大长书案后面,表情冷漠地望着刚从外面进来的耿南仲。
自打那天被新君旧主劈头盖脸打了一通杀威棒,这老小子明显收敛了许多,不仅如此,新旧权门那边只要有风吹草动,他便第一时间跑过来告密——当然了,顺便也把皇帝对某人某事的态度,及时反馈给相好的宰执大臣。
至于今晚,皇城内外闹出了泼天动静,他自然不肯错过这个向皇帝献媚的大好时机。孰不知,赵桓已经布好了口袋正等着他往里面钻呢。
“回奏陛下……”
耿南仲此刻的心情比较激动,他为了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着急,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依序枚举道:“太上皇帝和太上皇后,蔡老相国和小蔡相公,童大王,高太尉,还有众多皇子、帝姬,夜漏二鼓时分……”
“嗯,朕知道了。”
赵桓没有听他说完便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今晚这个时候分秒必争,哪有功夫浪费在已经过去了的细枝末节上。
本来按照典章规制,元旦大朝会之后新君就可以亲政了,赵桓撸起袖子正准备大干起来,不料第二天就传来了令人震惊的军情急报:
金国东路军前锋郭药师部,昼夜行军三百里,突然出现在浚州(今属鹤壁)北部小镇。奉命在当地驻防的威武军节度使梁方平,起初以为是河北草寇,后来探知是女真大兵从天而降,当下一箭未放便屁滚尿流地逃了回来。
就在半个时辰前,童贯、蔡攸、高俅等人担心被金军瓮中捉鳖,慌忙扈从道君太上皇帝乘御舟从通津门离京南下。
“哼,有一个算一个,早晚有一天,朕要将他们全都钉在耻辱柱上!”
赵桓真想把那些临阵逃脱的天朝败类扣下来,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好在噩梦已逝,眼下终于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耿卿,据你推断,虏军几日可抵东京城下?”
此时他缓缓从御书案后面踱了出来,径直走到耿南仲面前,似笑非笑的盯着这位为人不师表的老学官。
耿南仲现如今是签书枢密院事,也就是所谓朝廷军机大臣,回答这个问题算是专业对口,是以张嘴即来:“回奏陛下,据斥候探报,虏军已经开始浮舟济师,多则五日,少则三日,必会兵临城下。”
赵桓点了点头:“诚如卿言,时不我待啊!”
说完忽然话锋一转,沉声问道:“朕有一桩急务,意欲托付于卿,可乎?”
耿南仲正愁没机会将功折罪,当下受宠若惊,连想都没想便满口应承下来:“老臣愿为陛下赴水蹈火、效犬马之劳。”
赵桓见对方没有丝毫犹豫,这才放心大胆地给他交待任务。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梁方平从浚州逃归之后,一把火将黄河渡口的三山浮桥给烧了。三山浮桥位于京城东北方向的浚县境内,距离开封只有两百多里路程。如此一来,东路金军要想浮舟济师,只有跑到西都洛阳,去抢渡那里的汜水关。
负责控扼河津的老将军何灌,得知消息之后,亲自带兵过去把守渡口,可惜还是晚了一步,金军一支骑旅率先抵达汜水关。
何灌麾下足有两万人马,但大都是东拼西凑而来的乌合之众,还没跟人家交手就直接吓尿了,眼下大队人马正在往京城方向溃逃。
赵桓的意思是让耿南仲连夜出城,先用枢府军令止住溃退的逃兵,然后拉着何灌一起干两件大事。
一件是把天驷监圈养在牟驼冈一带的上万匹官马,以及堆积如山的刍豆,迅速转移至东京城内,就放在皇家第一园林艮岳里。
另外一件就是同时在京畿各处坚壁清野,尽快将附近的子女生畜、布帛钱财、粮秣草料等纳入城中,凡是无法迁移的民舍、庙宇、桥梁、庄园等一律纵火焚毁,不给虏寇留下任何可乘之机。
这两件事情都很急迫,赵桓最初打算交给李纲去办,后来仔细一想,李纲眼下只是权兵部侍郎,刚刚挤进侍从官的行列,很难镇得住手握重兵的武泰军节度使何灌。
相比之下耿南仲就不同了,既是天子潜邸旧臣,又是执掌朝廷军令的枢府长贰,拿根鸡毛都能当令箭,更何况是奉旨而行,何灌位阶再高也只有俯首听命的份儿。
耿南仲原以为皇帝交待的所谓急务,无非是在各方势力之间动动嘴皮子,没想到竟是出城搞什么坚壁清野。
要知道,金军已经开始浮舟渡河,万一被他们逮个正着,这条老命还要不要了?
再者说了,自己深更半夜特意跑来福宁殿,那是有正经大事要办的,怎么能稀里糊涂地被皇帝支应出去呢。
其实他要办的正经大事,赵桓早就从侧面打探清楚了。
金军即将围城,新旧两派的三位大佬仓惶逃遁,白时中、李邦彦等留守的宰执大臣也开始蠢蠢欲动,他们已经暗地里商量好了,准备在元月四日的早朝上,摒弃前嫌,共同奉劝新皇帝弃城出逃,耿南仲就是专门跑过来打头炮的。
“敢问陛下,坚壁清野之事,可否暂缓半日?”
耿南仲方才已经立了军令状,这会儿想食言是绝对不可能了,只有先使个缓兵之计,等到大家在早朝上说服皇帝弃城出逃,到那时谁还顾得上什么坚壁清野啊。
赵桓一眼就看穿了他打的如意算盘,是以断然摇头道:“此事刻不容缓,耿卿,你就勉为其难走一遭吧!”
耿南仲心有不甘,伸着脖子,正准备引经据典讲点儿冠冕堂皇的大道理,赵桓忽然扭头冲着内殿大喝了一声:“来人!”
“喏!”
伴随着一声沉闷而又浓重的男子鼻音,从锦绣帷幔后面窜出来一条彪形大汉。此人身高在六尺左右,虎背熊腰,穿戴着皇城司禁卫亲从官的锦衣绣服。
他就是不久前醉酒闹事的骐骥院小使臣呼延通。
呼延通原本是在天驷监养马的马倌,以前没事就骑着三河马瞎溜达,因其骑技精湛又力大无穷,有天正好被前去选马的威武军节度使梁方平看中,随即辟为亲军马队的骑兵校尉,后来在清剿方腊的战场上打过几场像样的硬仗。
呼延通这个人是马倌出身,伺候畜生得心应手,上阵杀敌也不在话下,但跟官场上的人打交道就有点勉为其难了,因此经常被骐骥院的顶头上司剋得满头都是疱。
那天实在憋不住了,就跑到潘楼东街一带的勾栏瓦肆里,一边听说书人讲绿林好汉的传奇故事,一边喝酒买醉,结果就在景灵宫附近闹了那么一出。好在运气不赖,正巧碰到急需培植心腹死士的穿越者,这才因祸得福,摇身一变成了大内侍卫。
耿南仲完全没有料到会有禁卫亲从官躲在内殿帷幄后面,这种情况极为罕见,怎么都猜透皇帝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只好垂下头默然不语。
赵桓却开口道:“耿卿,深更半夜衔命出城,一路之上恐多有不便,朕特遣一队禁卫亲从官随行扈从,你看如何?”
与其说是随行扈从,倒不如说是跟踪监视。
除了加盖天子宝玺的朝廷指挥之外,赵桓另外预备了一份御笔墨诏,单独让呼延通揣在身上。耿南仲胆敢阳奉阴违,绑也要把他绑到何灌面前。
其实赵桓根本没指望耿南仲能干什么大事,不过是藉其位号而已。毕竟有他这个枢相在,老将军何灌才会遵照朝廷指挥行事。否则仅凭呼延通这个九品小使臣过去传旨,很可能被当成乱局中的乱命,最终不了了之。
事到如今,耿南仲已经骑虎难下,只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悻悻地跟着呼延通等人出城而去。
打发走耿南仲和呼延通他们已经是寅时初刻,再有半个多时辰就要上早朝了。
赵桓一宿没有合眼,困得直打呵欠,心想着躺到御榻上迷糊一会儿,摇摇晃晃站起身子,甫一抬腿,却见知东上阁门事朱孝庄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又有何事啊?”
自从入主大内之后,赵桓一次都没有主动去找过朱琏,也不允许皇后擅自前来福宁殿探视。朱家人因此心怀忐忑,尤其是朱孝庄,每次进殿奏禀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今晚更是如此。
朱孝庄低头叉手,小声嗫嚅道:“千牛卫大将军王宗濋请求面对。”
“谁?”
“千牛卫大将军……”
朱孝庄下半截话还在肚子里,岂料,已经粗具暴君气质的赵桓,突然大吼了一声:“朕不要见吃里扒外的孬货,你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天子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朱孝庄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还是吓得腿肚子直转筋,想要赶紧退出去,却迟迟挪不开步子。
自从穿越以来,诸事皆不顺遂,整日被人牵着鼻子走,却又无可奈何。由此赵桓的血压不断向上飙升,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能感觉到心跳过速,突突突跳个不停。
此刻朱孝庄面色惨白,犹如泥塑般呆立在原地。他这副魂不守舍的鬼样子,让赵桓莫名其妙地吓了一大跳,与此同时,猛然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似乎比他更加严重:神经紧绷,压力山大,长时间这样超负荷运转的话,早晚有一天会成为强弩之末。
果真如此,还没把虏寇揍趴下,自己倒先仆为敬,岂不辜负了贼老天精心安排的这趟千年之旅?
赵桓兀自呆怔了半晌,忽然深吸一口气,和颜悦色道:“朱卿,你辛苦跑一趟,去替朕办一件小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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