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五章 见光

(读小说吧 www.duxs8.net)“我知道你对西洲很失望。”\n\n“但……如果你真的把自己当‘神女’，那么你更应该走出去。”\n\n元泱道：“困在秘牢里，你什么也做不了。”\n\n孟西洲很冷静：“交出【圣书】，那个时候，我才是什么都做不了。”\n\n她很清楚，【圣书】的传染力有多强大。\n\n如今光明教会持有的圣书数量，还不足以掀起动荡……但如果再让他们多拿几页，情况就不一样了，这些人将不会考虑后果，对南洲发动战争，最终大量转化信徒。\n\n困在秘牢里，她的确什么都做不了。\n\n但她唯一做到的事情，就是守住【圣书】。\n\n“万事万物，既然存在，那便合理……”\n\n元泱叹息说道：“始祖在禁忌书楼里留下了这样的书页，便说明他知道，有一天我们能够用到它。”\n\n“这是信奉光明者应该去做的么？”\n\n孟西洲道：“对于这件事情，我有自己的坚持。”\n\n元泱沉默了。\n\n“我知道我无法说服你。”\n\n他笑了笑，“所以原先的计划是……我被押入秘牢，在你面前遭受一番折磨。然后姚谨拿我的生命作为筹码，来换取一页【圣书】，如果你答应了，那么便会有下一次威胁。”\n\n孟西洲心底有些酸涩。\n\n她没想到，自己这么多年来信任的恩师，会愿意伙同姚谨，进行这般欺诈。\n\n“我知道，这很不好。”\n\n黑银秘牢那边的声音很是难过：“但如果能成功取出剩下的圣书，秘牢就会放你离开……所以我愿意执行这个任务。”\n\n“可是你被戳穿了。”\n\n孟西洲轻轻吸了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保持冰冷：“姚谨根本就不在意这次任务的成功，他并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关心【圣书】。”\n\n短暂的寂静。\n\n元泱笑了：“或许是待在黑暗里的时间太久了，他想站在光明下，站得久一点。”\n\n他其实能够理解姚谨的做法。\n\n在二十年前。\n\n神殿培养的那些影子，还只是孩子的时候。\n\n他曾去西海渡看过，看那些孩子们在木辛的指引下艰难修行，日落的最后一缕辉光会被“神山”汲取，所以西海渡的长夜来得总是很早，这些孩子能见到光明的时间很短，他们都盼望着自己能够早点长大，早点去到那座充满神迹的光明城，可殊不知，去到光明城的那一刻起，他们的人生才是真正被黑暗所笼罩包围。\n\n那些孩子们的眼神变化，元泱都记在心里。\n\n他知道姚谨眼瞳深处藏着什么。\n\n与秘牢日夜打交道这么多年，就算是一个普通人，也会变成疯子。\n\n“所以，你现在是变了策略么？”\n\n孟西洲的声音很冷静：“亦或者说……被戳穿，也只是计划中的一部分？”\n\n元泱怔住了。\n\n他只是低声自嘲地笑了笑。\n\n有些东西，一旦摧毁，就无法重建。\n\n姚谨说出那番话后，这二十年来的师徒情谊便不复存在，这是他说多少句话都无法弥补的了。\n\n孟西洲是一个聪明人，而且意志无比坚定。\n\n为了保护【圣书】，她不会再相信自己口中说出的一句话，一个字。\n\n“或许，这还真是姚谨计划中的一环。”\n\n元泱闭上眼睛，苦涩说道：“秘牢任务开始，我的身份被打落谷底，在这阴暗之处，他更改了先前的计划，将我也深深囚禁……再之后的‘拷打’，‘审讯’，甚至‘逼迫’都可以名正言顺的进行了。”\n\n计划变了，但也没变。\n\n为了让孟西洲心甘情愿交出【圣书】，姚谨把元泱的来意直接点破。\n\n再之后的事情，与先前一样。\n\n只不过这一次不一样的是……元泱不再是演戏。\n\n“……”\n\n孟西洲咬了咬牙。\n\n扪心自问，如果姚谨真要拷打自己的恩师，并且以【圣书】作为要挟，她能做到无动于衷么？\n\n或者说。\n\n她可以不在乎自己，但是可以做到完全不在乎其他人吗？\n\n念及至此，孟西洲心底仿佛被针刺了一下。\n\n“你是在想那个人吧？”\n\n元泱轻声喃喃道：“顾家使团这次一定会西渡，我进入秘牢之前，五洲议会收到了顾南风申请跨洲的请求。”\n\n枯对幽牢的神女，闭上双眼。\n\n她十指紧攥，轻轻颤抖。\n\n……\n\n……\n\n秘牢再次陷入了沉寂。\n\n簸坐在地的元泱抬起头来，眼神空洞，他忽然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轻松。\n\n是的，是轻松。\n\n他活了七十余岁，在凡俗之中算是高寿，但放在超凡者世界里……这个年岁，并不算什么，他的生命力依然顽强，如果接下来的岁月安心静养，保持精神力完好，他还能轻轻松松再活三十年。\n\n只是，在神殿待的时间越长，他越感觉疲倦。\n\n很久之前，不是这样子的。\n\n元泱想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往事，那时候神殿初立，大师兄待自己极好，他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一切事情，那时候的世界很辽阔，没有【深海】链接，想去一个地方要很远很远。\n\n他和师兄弟们一同东游，四处传道。\n\n只不过……同门的那些兄弟，后来一个个都死了。\n\n原来超凡者的寿命，未必就比凡俗要长。\n\n一个人，拥有再炽热的光焰，燃烧起来，也不过短短的片刻。\n\n“……啊。”\n\n元泱换了一个姿势，彻底地躺在了冰冷黑暗的秘牢地面上，他看着头顶的深邃漆黑，发出了一声悲伤惘然的长叹。\n\n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n\n一切开始变了。\n\n好像是从北洲那场战争开始的……红皇倒下之后，北洲战争结束，这应该是一个让人高兴的事情，但大师兄却并不高兴。后来他才知道，光明神殿在那场战争之中进行了“押注”，只不过他们押错了，林家那个年轻的小姑娘不仅战胜了不可一世的红皇，而且还成功熔炼了战争火种。\n\n那场战争，光明城死去了很多人，那些人注定无法拥有属于自己的姓名。\n\n其中，就包括自己亲密熟络，曾一起传道的那些师兄弟。\n\n教会资助红皇的秘密，必须要保留。\n\n那些人的尸骸也被焚烧。\n\n毁掉这些秘密之后，孟氏与林氏联姻，这场战争反而让光明城和林氏的关系变得更好因为西洲派遣了大量的信徒，在战争期间救治难民。\n\n只要北洲战争结束。\n\n无论谁赢了，都会表达感谢。\n\n光明教会替他们拯救了许多子民的性命。\n\n光明城和林氏的关系依旧亲昵，大师兄甚至言笑晏晏去参加了新皇的登基仪式，并且奉上了隆重的谢礼，那一天元泱自己一个人在光明城的陵园祭拜，陵园里空空荡荡，跟随师兄北上参与战争的那些人都死了，但却连一块骸骨都没带回来。\n\n从那一天起，元泱开始觉得大师兄陌生。\n\n西洲的救治是假的，对新皇登基的祝贺也是假的。\n\n伐红战争年间，这些信徒在北洲大地传播信仰，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这些事情的主使者是师兄，如果最终是红皇取得胜利，那么光明教会将会取得北洲五分之一的区域，作为信仰之地，只不过红皇战败了。\n\n林氏那位女皇帝，熔炼火种之后，前所未有地强大。\n\n光明神殿根本就没可能签下这种不平等条约。\n\n他也曾怒气冲冲跑过去质问。\n\n只是这件事情，最终不了了之。\n\n师兄说他生了一场严重的病，需要“不死者”的鲜血。\n\n而神座大人，一样受到了损伤，需要大量的信仰……北洲的战事是林氏的家事，西洲并未挑唆事端，只不过是从中攫取一些利益，如果不这么做，他会死。\n\n神座大人，或许也会。\n\n也是从那一天起。\n\n元泱走上了一条通往阴暗的道路，他亲自为师兄搜集“不死者之血”，并且为了信仰，传递出了教会培养教众的精神法门。\n\n他联系的第一个人，就是东濑正藏。\n\n时隔多年，躺在秘牢之中，元泱回想起这些往事，才意识到，他已经在黑暗之中走了许久许久。\n\n这是一条开始了就没有办法回头的路。\n\n而这漫长的二十多年中，他只在光明神女的身上，看到了不一样的希望，他栽培孟西洲，扶持孟氏，明知孟骁是师兄所需要的【不死者】，却依旧鼎力支持，帮助后者登上圣子之位……只有这样，才能避免“被吸去血液”的命运。\n\n只是到了最后。\n\n这一缕光明，依旧被自己心中的阴暗所堵上了。\n\n元泱静静看着头顶。\n\n他其实知道师兄的“病”，神座大人的“伤”，是从何而来，因何而起。\n\n只不过师兄不说，他也不提。\n\n光明教会近百年来最骄傲的战绩，就是“正面击败”了冥王，如果让人知道神殿大长老被蚕食了半边身躯，光明神座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那么这场胜仗便失去了意义。\n\n他们要的是大胜，而不是惨胜。\n\n他们要告诉世人的是，光明必定碾压邪祟。\n\n只是这样做……当真好么？\n\n元泱只知道，如今的神殿已和当年不一样了。\n\n正如孟西洲所说的，这里明明是天下辉光所至之处，却看不到一丁点光。\n\n如果给他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n\n回到当年。\n\n他或许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n\n七十年痴长，师兄批评他做事顽固，愚钝，不计后果，不知变通。\n\n他情愿自己真是如此。\n\n“小孟……”\n\n元泱合上双眼，他喊出这一声后，犹豫了很久。\n\n最终他没有把当年跟冥王那一战的真相说出。\n\n归根结底，他只是一个懦弱的人。\n\n当年神殿与冥王开战，他未敢亲自冲锋，直面灾厄不祥。\n\n后来师兄走上歧途，他未敢以身逼迫，要挟回归。\n\n再后来……自己的徒弟因为坚守正义，被幽禁秘牢，他未敢救人，反而行欺诈之道。\n\n直到现在，他明明下定决心豁出一切，可终究不敢揭开光明神殿那虚假的荣耀，让孟西洲看清教会的伤疤。\n\n在这无比宁静的黑暗中，他才看清自己那张懦弱，虚伪的面孔。\n\n是如此可恨。\n\n他以为自己有着坚守的道义，但回顾来看，此生所做的每一件事，竟都走在相悖的道路之上。\n\n怪不得他如此疲倦，疲倦到了极致。\n\n这是何等荒唐的一件事啊，被姚谨拆穿计划之后，他反而感觉到了无比的轻松……\n\n“小孟啊”\n\n元泱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按在自己眉心。\n\n最后他留在秘牢里的，就只有一声带着无尽遗憾的长叹。\n\n“出去之后，去见见光吧。”\n\n……\n\n……\n\n（这一章自我感觉很好，求一下月票～）\n\n(本章完)\n\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