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去年科兹沃尔德（一）

(读小说吧 www.duxs8.net) 乔治安娜心事重重地回到房间，一边做睡前拉伸一边皱着眉思索。如果去问哥哥，哥哥那么骄傲，被当面揭开伤疤心里一定非常痛苦。那么去问爱玛？爱玛似乎完全不知情。虽然心里一直在纠结，但是昨晚一夜没睡，她渐渐伏在枕头上沉入了梦乡。 乔治安娜朦朦胧胧看到爱玛温柔地凝视着她，用手轻轻放在她额头上试了一下温度：“亲爱的，还难受吗？”乔治安娜迷迷糊糊地觉得委屈：“难受。”爱玛端过来一个碗：“尝尝这个？”乔治安娜皱起鼻子：“我不想吃东西。”爱玛把她扶起来，舀起一勺放到她嘴边：“就一口，尝一尝嘛。”乔治安娜勉强吃了一口，并没有想象中反胃的感觉：“酸酸甜甜的，好吃。”爱玛笑起来：“那就再吃一点。” 乔治安娜在床上睁开了眼睛。她好像知道她忽略的时间在哪儿了。 深深浅浅的绿伏在缓缓起伏的原野上，绵延伸展，一望无际。几个小小的村镇点缀其间。蜿蜒的小路上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漫步的羊群中有几只抬起头，一边咀嚼一边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远道而来的客人，然后低头继续享受美味多汁的牧草。 莫里太太可不像脑子里只有青草的羊群那么淡定，刚从太太们的下午茶聚会回来，就闯进了她先生的书房。 “我的先生，我真的很诧异你竟然还能在这里悠闲地写信。难道你没听说村里最豪华的花园住进去了几位远道而来的客人？我听说其中一位是伯爵大人，还有一位是年收入一万英镑的先生。斯托克太太仗着斯托克先生有一个身为男爵的远房叔父，一向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如果这两位尊贵的先生先邀请他们一家参加了舞会，以后的几年我见了她都抬不起头来。” “亲爱的，不要着急。我敢肯定斯托克先生一家不会先收到邀请。事实上我中午就让人送去了拜帖，但好像有一位小姐生病了，这个时候前去打扰不太合适。” 病倒的是乔治安娜。 爱玛坐在床边，看着医生刺破乔治安娜的指尖放血，又给她开了一剂气味刺鼻的药水，觉得有点牙疼。如果能够选择，她还是希望生活在二十一世纪。虽然身为贵族她的衣食住都很舒适，但生产力水平和科技水平不是金钱可以买到的。这年代就算是皇室动手术也是“棒麻”，就是直接打昏。 被折腾了一番，乔治安娜看起来比刚到时更加虚弱了。爱玛拨开她被汗水黏在额头的卷发，用手帕轻轻擦拭，又用手试了一下温度。小天使迷迷糊糊地在爱玛柔软的掌心蹭了蹭。爱玛心都要化掉了，捧着脸看着乔治安娜，直到她呼吸匀称地陷入沉睡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达西先生虽然也很担心，但乔治安娜已经是十五岁的少女，他不便时刻守在她的卧房。乔治安娜的房间离楼梯口很近，爱玛关上门，回身就看到楼下会客厅里的达西先生抬头看着楼上，眉间一道深深的皱痕，面上满是担忧。 爱玛故意加重了脚步走下楼梯，像达西先生这样的男人是不喜欢把脆弱和担忧暴露在人前的。听到脚步声达西先生回过神来，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肯特拉小姐。” 爱玛稍稍有点走神，基因真是个奇怪的东西，骄傲又冷硬的达西先生竟然会有乔治安娜那样羞涩软萌的妹妹。“乔治安娜已经睡了。医生放血之后体温降了一些，还有一点发热。科兹沃尔德新鲜的空气、温暖的阳光和安静环境应该可以让她很快好起来。”爱玛大概能猜到达西先生有些自责，觉得自己不该带着身体虚弱的妹妹长途旅行。 爱玛的话确实让达西先生心里轻松了一些，他看到爱玛眼下有了一层阴影，放缓了语气：“多谢您照顾乔治安娜，但现在您自己更需要休息。” 爱玛眉眼弯弯：“我有些口渴，下来喝杯水就上楼去休息。”她本来想直接回房睡觉的，看到达西先生很是担忧乔治安娜，所以特意下来安慰他一下，不过这种事就不要让达西先生知道了。 爱玛喝完一杯水回房休息了。达西先生坐了一会儿还是有些担忧，决定再上去看看妹妹。 七月的英国南部气温还是很高的，为了避免乔治安娜受凉，窗户关的严严实实，床上还加了一床厚被子。乔治安娜睡着睡着觉得口渴，难受地动了两下，睁开眼。“水......” 女仆连忙要转身出去。达西先生叫住了她，一指桌上还有半杯的水。 女仆解释道：“那是肯特拉小姐用过的，达西小姐刚才喝了药，觉得杯子有味道，让我们拿出去清洗了。” 达西先生怔了一下。 虽然马车已经是相当舒适的出行方式，但路况太糟糕了。再豪华的马车也拯救不了满是泥土碎石的乡间小路。爱玛坐了几天马车觉得整个人都快被颠散架了。上午好容易达到目的地，没来的及休息一下乔治安娜就病倒了，又照顾了她一天。爱玛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醒来已经天光大亮了。 匆匆洗漱完毕，爱玛先去了乔治安娜的房间。乔治安娜还没有醒，但体温已经降下去，脸色看起来也没有那么憔悴了。爱玛松了口气，她也很担心小天使太虚弱，发热会转成肺炎。 一放松下来，爱玛顿时感觉到肚子在不停的抗议。昨天午餐没吃多少，又睡过了昨天的晚餐，爱玛饿得眼睛要冒出绿油油的光来。她勉强维持着仪态走下楼，却被告知两位先生一早就出去了还没回来。 这就意味着暂时不能开饭。爱玛只好让女仆去厨房弄点能吃的东西。早餐还没做好，但有些现成的东西，女仆端来了两块酥饼和一点冷肉。 爱玛让女仆退下，刚把一块酥饼塞到嘴里，门外传来乔治的声音：“我一直不大喜欢来乡下度假，觉得不如城里热闹。就算多了些花草也没什么好看的。来到科兹沃尔德，我觉得应该收回自己的评价，在这样美的碧草林间骑马，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一个陌生的男声满是谄媚的味道：“能得到您这样的称赞，科兹沃尔德所有人都会感到骄傲。虽然这里的乡下人不知道什么礼数，也没有您的约克郡那么繁华，但风景还是不错的。” 爱玛差点没被噎到，用力拍打胸口才把卡在喉咙的酥饼咽了下去。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这时候回来。要是只有乔治和达西先生就罢了，她不必在他们面前太在意形象，毕竟在他们面前她的形象也毁的差不多了_:3ゝ∠_他们会体谅她的。谁知道早上竟然会有客人登门，要是被陌生人看到她端庄优雅的贵族小姐形象就要毁于一旦了！上楼是来不及了，爱玛左右扫视也没看到什么好的遮蔽物，只好一把将盘子塞到了裙子底下。 “再过几天我们可以去打猎......爱玛？”乔治疑惑地叫了一声背对着门口不知在做什么的妹妹。 爱玛闻声转过身，顺手把擦拭嘴角油渍的帕子偷偷塞到袖子里，她又是那个端庄优雅的肯特拉小姐了。“哥哥，达西先生，请问这位是？” 那位陌生的先生脱帽躬身，露出头发掉了一半的头顶：“鄙人乃是科兹沃尔德的亚当斯托克，承蒙安德烈伯爵关照，担任本区的牧师。” 爱玛露出温柔含蓄的笑容：“斯托克先生，您好。我是爱玛肯特拉，乔治是我的兄长。” “原来是肯特拉小姐。”斯托克先生赞叹道。“怪不得刚刚远远见到您的背影就觉得仪态超群。科兹沃尔德实在是过于偏僻，就算那些乡绅家的小姐也没有受过应有的教育，更别说那些村妇了。这几年我的双眼几乎已经失去了辨别美的能力，您美丽的面容、优雅的举止涤荡了我的眼睛和心灵。” 爱玛忍不住抖了一下。她作为伯爵家的小姐恭维的话几乎每天都能听到，但此刻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您真是过奖了......” “不，这绝不是恭维。我敢说，就算是在伦敦，也很难找到比您更加动人的淑女了。只有像您这样，不但容貌美丽、举止优雅、谈吐令人如沐春风而且打扮时尚，才能真正称得上是一位合格的淑女。虽然这几年职责所限不得不在这个偏僻的乡下传播主的福音，但我的远房叔父是沃尔男爵。我也曾经在伦敦求学，就算现在也会关心时尚问题，比如您用的这款香水的味道我就觉得很熟悉。恕我失礼。”斯托克先生抽动了一下鼻子。“好像是......冷肉和酥饼？” 爱玛冷汗都要下来了。 好在斯托克先生立刻推翻了自己荒谬的结论。“真是抱歉，我最近感冒鼻子不是很舒服，有点辨别不出味道。” 不不不您谦虚了，我总共也就吃了一块冷肉一块酥饼，还有一点藏在了裙子底下，这都能闻出来，鼻子快赶上警犬了。爱玛生怕露馅，急忙向乔治投去求助的目光。 斯托克先生四十多岁了，和爱玛完全是两辈人，他恭维爱玛的时候乔治也没往心里去，反而觉得斯托克先生有点亲切。在乔治还是个纨绔子弟的时候，他身边围着不少这样的人。但听到斯托克先生试图辨别爱玛用的香水，乔治刚才还挂着笑的脸顿时沉了下来。他笑着的时候像是原来那个不知世事的纨绔子弟，有点傲慢轻狂，但总体看起来还是平易近人的。一旦板起脸却显得格外有压迫感。 斯托克先生还不知道自己一心想要讨好的伯爵大人已经要发火了，他对自己关键时刻不能辨别出香水从而真诚地赞美肯特拉小姐的品味感到十分遗憾，转而称赞起了爱玛的裙子。“这样柔滑细致的面料，一定来自神秘的东方，那个盛产茶叶黄金遍地的地......” “她并不怎么关心时尚问题，爱玛，我有事和你说。”乔治很不客气地打断了斯托克先生的话，过来想要拉走爱玛。 爱玛大惊失色，气沉丹田使了个千斤坠。“不！”哥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是让你拉走先生而不是我啊。 乔治大惑不解，难道妹妹喜欢听斯托克先生蹩脚的赞美？“为什么？” 爱玛感觉脚下的盘子就要露出来了，连忙微微抬起后腿调整了一下角度。“我，我站的太久，脚麻了。哥哥你们不是要讨论打猎的事情吗？到沙发那边坐下详谈吧，我一会儿就过去。” 乔治没有领会到爱玛的意思，伸手扶住她的胳膊。“我来扶你到沙发上坐下。” “不，哥哥，客人还等在一边，不用管我。”爱玛反手掐了乔治一下。兄妹之间最基本的默契呢？ 站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达西先生看到爱玛别扭的动作，忽然想起来那天晚上的情景。外衣下藏了个爱玛的他也是这样，一边调整姿势遮掩，一边试图打发走管家先生。达西先生阻止了被掐的摸不着头脑的乔治。“乔治安娜也有过这样的情况，不必担心。我们都是第一次到此，而斯托克先生对科兹沃尔德非常熟悉，我们为什么不去客厅坐下听听他对打猎的建议呢？” 经过菲利普一事后，达西先生和乔治的关系近了不少，但乔治也从未见过达西先生态度这样温和，语气这样谦逊，不由得愣了一下。“啊，没错......” 斯托克先生见一直很冷淡的达西先生主动询问他的建议，颇有些受宠若惊。“这个，非常熟悉不敢说，不过我在此八年了，对科兹沃尔德还是有一些了解的。” 达西先生边听边往里走去。乔治和斯托克先生自然地跟着他走到了沙发那边。 果然关键时刻还要靠男神！爱玛在心里为达西先生点了233个赞，小心翼翼地用脚夹着盘子向外挪动。 达西先生接收到爱玛感激的眼神，嘴角忍不住翘了一下。那个危机四伏的雨夜之前，达西先生对肯特拉小姐没什么印象。爱玛到彭博里求助时，所作所为简直每一条都在他不能容忍的区域。他发自内心地觉得爱玛完全不能称之为淑女。但因为爱玛所处的情况太特殊，达西先生虽然不能接受但是可以理解，渐渐地也就习惯了。直到现在，发现爱玛窘境的时候，达西先生的第一反应不是“岂有此理！”，而是“怎么才能帮她掩盖过去？”。不过此时的达西先生还没有察觉到这个危险的变化。 早餐之后医生又来为乔治安娜检查了一下，断定她已经没事了，但建议她卧床休息两天。 乔治安娜掩饰不住失望之色，但还是乖乖躺下了。爱玛知道乔治安娜平时很少出来，好容易出来玩一次还病倒了需要静养，肯定不开心。“我来给你念书吧。等后天你好一些我们就出去野餐好不好？哥哥回来和我说在不远的那片山坡上有一棵很大的毛榉树，周围的草地盛开着大片的矢车菊。” “好。”乔治安娜想象了一下，眼睛闪闪发亮。“我能听小说吗？我说的是报纸上连载的那种小说。哥哥不喜欢我看，因为有些不太够格调，但我还是有一点想看......” 爱玛举起她的手轻轻一吻。“您的意志便是我的剑锋所向。” 乔治安娜被逗得咯咯笑起来，又莫名地感觉到一点迷の羞涩。 现在的英国报刊业非常发达，科兹沃尔德虽然偏僻了一些，但还是有一些地方性报纸卖的，只是不知道售卖的方式。爱玛叫来一旁扫地的女仆询问：“在科兹沃尔德报纸是定点贩卖还是定时有人来叫卖？” 女仆的回答让爱玛很惊喜。“肯特拉先生已经订购了几份报纸，今天的报纸刚刚送到了楼下，您想看哪一种？我去拿上来送到您的房间。” 爱玛没有让女仆去拿，她不太清楚什么样的报纸上有乔治安娜喜欢的小说，决定自己去翻找一下。 斯托克先生啰啰嗦嗦地告辞之后，达西先生被滔滔不绝的恭维说的有点头晕，想看一份报纸冷静一下。刚拿起桌上的报纸，就听到身后爱玛的声音。“达西先生。” 拿着报纸说话显然是不礼貌的，达西先生放下报纸转过身。“肯特拉小姐。” 爱玛想起早上的事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觉得有必要感谢一下达西先生的帮助。“早上，多谢您......”她抬眼看了一下达西先生，达西先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爱玛觉得有些心虚，就招出了事实。“我早上实在是有点饿，就拿了一点酥饼和冷肉，没想到哥哥和您还有斯托克先生刚好进来......”往裙子底下塞东西的情节她实在不好意思说了。 爱玛不用再说下去，达西先生已经彻底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沉着脸想，这太不像话了，一位小姐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我应该严厉地告知她这是不当的行为。但实际上他说话的语气柔和的让他自己都有些惊讶。“下次应该让女仆把东西送到你的卧室。” 爱玛本来已经做好了挨训的准备，没想到达西先生竟然这样善解人意，感动地连连点头：“我一定记得，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谁说我男神冷漠不近人情的？明明温柔体贴好吗。 达西先生觉得自己的态度有点问题，但想到昨天那个水杯，严厉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好转移了话题。“您要看报纸吗？” 爱玛点点头。“有没有不那么严肃的报纸？” 达西先生从没看过不那么严肃的报纸，把手边所有的报纸都递给了爱玛让她自己选择。 “谢谢，”爱玛伸出手，又缩了回来。“您想看哪份报纸？我只是用来打发时间，随便挑一份就可以了。”达西先生做事都有规划，力求做到井井有条，说不定不看固定的报纸就不舒服。 “不必......不，我都看。”达西先生一眼瞥见了最上面报纸的内容，立刻把所有报纸都收了回来。 “都看？”爱玛挑眉。“这些您都喜欢看？” 达西先生羞耻地耳根都红了。“不，对，是的，我都喜欢看。您可以去书房找几本书打发时间。” 爱玛茫然地看了达西先生一眼。“好吧。” 达西先生抱着一摞报纸匆匆回了卧室。他的背影消失之后，爱玛捂着嘴笑倒在沙发上。她虽然没看清报纸，但达西先生把报纸收回去她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肯定是乔治订了些内容低俗的小报。但是看达西先生的反应实在有意思，她一时没忍住逗了他两句。 好一会儿才止住笑，爱玛在去书房的路上深刻批评了自己刚才的行为，对身为恩人和男神的达西先生太不尊重了，下次一定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