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无生篇（八）

(读小说吧 www.duxs8.net) (手机请访问 m.duxs8.com); 羽生静静躺着，右眼隐痛不止，昏昏沉沉的睡着。他的记忆在屋子里破碎凌乱的上演着，充斥着无生的影子。 和鳞生不一样，当他站在十方殿里，因刺伤无生而陷入癫狂时，却记起了所有事情，从无根湖到十方殿，从第一眼看到哭泣的孩子，到追随着她坠入红尘。 三片莲瓣因为太过着急，居然顺着红线藏在她夫君身上，六世轮回，两人便有三世姻缘。 只可惜，三次皆是不可得。 所有悲伤、痛苦、懊恼和愤怒的记忆，让他如此痛苦。 段十六静静的站着角落里，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他看着羽生胸口的血光颤动——那片沾血的莲瓣背后，满是不甘和痛苦，足够污染他早已脆弱的灵魂。 这个人已经站在悬崖边缘，只需再轻轻一推…不，只需要那执念的风轻轻擦过，他必定会万劫不复。 只是，当他看到羽生站在十方殿里，鲜血从眼睛流出来，还是忍不住低下头去。 一想到自己要染上这两人的血，心里就一直往下坠去，只是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动手的。 段十六从房里出来，看到外面阳光正好，树木葱茏茂盛，有鸟叽叽咕咕的叫着，生机盎然，如果不是无生哀怨郁闷的背影，这个院子符合所有夏天的趣味。 他走过去，挨着对方坐下来，笑道：“想看就进去大大方方的看多好，这样坐着，整个院子都要哀怨起来了。” “我不敢。”无生把头迈进袖子里，轻轻说道：“羽生这个样子都是我害的，我一眼都不敢看。” “…鳞生怎样了？” “他还没醒…迦衍那一掌本来就重，我还和他吵了一架…”无生说着，低低的哭了起来。 段十六沉默不语，鳞生也好，羽生也好，只要元身还在，三百年后就算无知无觉，也会重生，但无生不一样，舍利当中的那颗湖心，早已因千万年的悲痛而裂开，无论如何，他不想伤害这个人。 许久，他默默起身，朝后院走去。 正好香锦迎面走来，见他神色低落，便关切的靠过来，笑道：“先生怎么了？” “香锦，”段十六看着这个陪伴自己数十年的花妖，微微一笑说道：“可否拜托你一件事？” “先生请说。” “这两日，你找机会带无生离开这里。” “诶？”香锦一愣，问道：“前两日你让竞秀带着麟儿不知道去了哪里，明明说让人家随后也去照顾的…” “是…” “罢，既然是先生吩咐，香锦从命就是了。” “谢谢，”段十六点点头，又轻轻说道：“只是，绝对不可以让墨李知道。” “诶？”香锦不明白，眨眨眼又点了点头，微笑着将段十六的衣领整了整，轻轻说道：“香锦明白了。” 段十六这才多了一丝轻松的神色，他去了一趟书房，又急匆匆朝外走去。 管家墨李站在院子门口，见他出门，微微点头致意，依然沉默着，并不干涉。段十六偷偷看他一眼，见他和往常一样，急忙招出纸鹤，从树木葱茏的山上消失了。 只是他没有走多远，黑色的魔气不知从哪里缠了过来，带来元衡极力压抑的怒意。察觉到这缕魔气，段十六嘴角一笑，十分顺从的跟上去。 纸鹤飞速越过一个个城池，在漆黑的夜色中，飘入另一座遥远的山中停下来。黑色的人影漂浮在山中隐蔽的屋子外，魔气如丝，从结界外一点点渗透进去，仿佛在搜寻什么，尽管看不清面貌，那一头红发已经昭示了他的身份。 他压制着化魔之后不断暴涨的杀伐怒气，整座山还是因为他显得格外阴郁起来。只是天雷在极远的地方涌动消散，没有发现它们追逐的目标就在此地。 察觉到段十六，元衡转过头来，冷冷说道：“交出来。” 原来是在找麒麟，段十六一叹，鳞生也好、羽生也好，就连这无心无肺的魔族，也是有所在意和顾忌的。 段十六有些无奈的说道：“魔君，段某记得还未到时间，这才几日？” 元衡半句废话也无，说道：“你把檀君藏在哪里了。” “在下知道魔君威名大播，担心有人会找麒麟的麻烦。魔君尽管放心，他非常安全，段某敢肯定谁也找不到他。” 谁也找不到他？元衡指尖窜起黑色的雾气，一时间，惊雷从远方滚滚而来，段十六目光一紧，折扇出手，元衡看到那折扇，嘴角一抹嗜血的微笑就显出来，有意无意的说道：“我早就想与他好好打一架了。” 段十六知道他的意思，并不接话。 元衡唇角略弯，指尖黑气已化作利刃，携着狂风呼啸而至，段十六面色不变，折扇扫出剑风横劈而至，将那利刃斜劈了出去，空气中响起嘶鸣，魔君却蛇形而至，直刺他胸口而来，羽生以肘阻挡，折扇前逼，与元衡胶着在空中。 元衡薄唇微动，说道：“没想到你会受制于妖道。” 段十六面色不动，反唇相讥：“魔君不也受制于人类吗？” 元衡魔气溢出，闪身回退，双掌之间杀气已现，但他并不想来真的，两人刚才的打斗也局限在最小的范围内。 段十六便说道：“魔君担心麒麟安危，在下十分明白，既然你已经把在下藏身之处都搜索了一遍，想必明白，连你也找不到踪迹，何况他人。” 元衡看着几乎是在挑衅的人类，眯起双眼就要动手，段十六却又说道：“当然，在下愿以性命担保，何况在下有事相求，若魔君应允，事成之后，在下便是一刻也不多留他。” 元衡听了，稍加思索，慢慢收起手说道：“你当初故意诱我入魔，是为了双邪，怎么，这一次又想让我干什么？” 段十六点头笑道：“好说，双邪的主人唯有魔君一人而已，所以，在下想请魔君在必要的时候，挥动双邪。” “你当初扣下他，不就是为了现在可以威胁我么？” “还请魔君谅解，在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这世上也有你办不到的事情。” 段十六垂下眼睛轻轻说道：“这世上大多数事情，在下其实都办不到。双邪还给魔君时，将会是觉醒状态，也算是在下借剑的一点回报，届时，恳请魔君看在麒麟的份上，倾尽全力，斩断生命之树下的三道封印。” 听到生命之树，元衡眼睛一眯，狂笑起来，“果然是你！”他说着：“不过，我也看不惯天界那帮家伙很久了，我答应你，就当是我入魔的第一个’礼物’吧。” 说着，他心情大好，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魔气从他手上散出来，缠绕在段十六身侧，“时候到了叫我。”说罢，他一转身，消失不见。 段十六站在原地不动，他并不知道元衡刚才说的人是谁，但显然不是指他“段十六”，他思忖良久，听到惊雷，这才想起自己要办的正事，意念起来，月光般的青色丝线从他右手飘荡出来，消失在黝黑的夜色里，他的身体仿佛被那条丝线拉着向上空浮去，渐渐消失。 很快，看不到尽头的草地出现在眼前，奇异的光彩在天地间隐隐闪动，如雾似罩，不远处，巨大的生命之树矗立在天地间，段十六看着在微风中轻轻浮动的茂密树冠，想了想，没有走过去。 四百年来，每次受伤，他的神魂都会来这里休息，然而真的过来却极少。 他调整了下呼吸，路过生命之树，朝盈盈的水汽走去，许久，粼粼波光和水声清晰起来，无根湖出现在他面前。 有一个秘密，他并没有告诉无生，数万年前，上师空尘安放玉石的地方是无根湖，而鳞生和羽生的元身，此时依然在这里。 他跳入水中，看着世间万物最初的起点，却发现这里一片虚无，没有莲花青草，也没有游鱼虫豸，只有或黄或青的点点光晕在湖水里飘荡，一点点汇聚到湖底一侧，那里有一段幽深的通道，吸引着湖底里无意识的点点微芒。 他往湖底游着，仔细搜寻，不敢放过任何一个地方，终于，他拨开湖底的细沙，看到一块被水冲刷得光滑的石头，刻着简单的封印，他毫不费力的打开来，看到底下雪白的基座，一颗圆形的扁玉放置在正中央，两道金色封印在玉上轻轻盘旋。他不敢耽误，将玉取下来，留下石头中间圆形的缺口，这才发现这块手掌厚的玉石两面，分别刻画着莲花与鱼的图案，二者在交界处彼此连接缠绕。 他叹了口气，人间之清气与浊气，本就同根同源，鳞生和羽生，本来也是一体两面。 突然，他想到什么，抚摸着那个小小凹口，拨开周围浅浅的泥沙，果然看到一小片粗糙的根茎在细沙拂动中露出来，他朝那树根生长的方向游去，一直游到那个幽深的狭窄通道，看到细细的树枝在黑暗中隐匿着，便全都明白了。 世界尽头不仅仅有无根湖，还有一棵树，在白泽被封印在树下之前，人间的清气和浊气，仅仅只是气而已。 然而多了白泽，多了他通过隐秘树根送过来的一丝妖气，至清与至暗就化作了莲花与青鸟。多了鲜血倒映在湖面上，湖心的悲悯就化作无生，最终，又因为无生，莲花和青鸟化作了羽生和鳞生，一环扣着一环，一个又一个轮回纠缠不休。 他深吸一口气，浮出水面，往来处回去。 然后，他站在无根湖和生命之树的中间，心里五味陈杂。 当初自己与白泽定下契约，钻研近百年，双邪的线索浮出来后，几乎一气呵成就注意到了十方殿里被命运捆缚的三人，现在想来，大部分天界人都不知道的十方殿，到底是怎么进入自己脑海的？ 世事如棋，自己不过是颗聪明的棋子。 他想起走到白泽面前的一个又一个孩子，他不知道那些孩子是不同的人，还是同一个人，如果是同一个人，那大约是一个又一个自己。 一次次走向注定的地方，自己和无生到底有什么不同？ 手指微痛，他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个方向的极远处，是另一个人沉睡的地方，当初，也正是为了她，自己才会与白泽定下契约。此时此刻，他想去看一看，哪怕见不到，他也能再告诉自己一遍——段十六依然是段十六，也只是段十六。 这时，佛气传来，他才注意到自己并非唯一的访客。 “阿弥陀佛。”迦衍垂目看着段十六，脸上无悲无喜，却如光芒照耀般令人不能直视，“你果然来了这里。” 段十六脸色微变，不用想也知道，动了那块玉，迦衍不可能不知道，他轻叹一口气，说道：“我只是不忍心看他们如此痛苦，大师若真的慈悲，便放他们活路，不好吗？” 迦衍沉默片刻，说道：“一百年前，他们本应完成自己的使命，虽然中断了，但很快，他们就将因为体内的气过于巨大而消散，无生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 “看来你是打算袖手旁观了。” “若你告诉贫僧无生的下落，也许贫僧还能救她。” “然后让她继续看着一切无能为力，还是干脆抹了记忆，当个木头？” “阿弥陀佛，贫僧只是为天下计。” 段十六听了，心中气愤，又想到自己，忍不住讽刺的苦笑，白泽的封印进展到如今，他已经退无可退，只希望迦衍千万不要发现。 可惜，迦衍似乎不是这么想的，他看着段十六，眼神专注，带着出家人特有的探究，慢慢说道：“人类当中有许多精通妖术，但无人可以抵达这里。” “凡事总有例外。” “这块玉由空尘圣师亲手放置，只交代贫僧一人谨慎看管，无人知道它在这里。” 段十六勉强一笑：“世上之事，都是会被人知道的。” 迦衍点点头，终于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听到这个问题，段十六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好笑，又有些微的恼怒，脱口说道：“段某也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何人，大师若是知道了麻烦告诉我。” “阿弥陀佛，你手中的玉请还给我吧。” “不行。” 段十六盯着迦衍，盘算着如何逃走才能不泄露白泽的痕迹，谁知，想法刚刚冒出来，一道金光化作的风刃不知道从哪里冲了出来，带着猛烈的杀气袭来，他心中大惊，几乎避无可避，本能的拿出折扇一挡，只听到一声巨响，那道风刃在他面前炸开，苍青色与金色的电花劈啪作响，段十六被狠狠一推，摔在地上。 “你们真啰嗦！” 张狂的声音传过来，一个人影落在迦衍旁边，盯着段十六，满面怒容：“终于让我给找到了。” 来人金冠长靴，飞眉入鬓，面如冠玉，不怒而威，长袍上用耀眼的金线绣出繁琐的纹路，飞龙盘旋之姿栩栩如生，身份不言而喻。 段十六的心沉到谷底，看到那人金色瞳孔微微一缩，冷声说道：“那两个叛徒在哪里？” 果然，是凉城祭天台上的真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