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信天鸽 二

(读小说吧 www.duxs8.net) 在出事后的整整七天里，珉豪在泰妍心中的形象翻天覆地，整个人简直温柔到让人发指。比如泰妍想要到树林里呼吸新鲜空气，珉豪二话不说就把她背在了身上，一走一个中午都不喊累，比如泰妍正欣赏山景静心调理，珉豪捧着一碗糖缇，一个一个剥给泰妍吃，并且强逼她把籽都吐在他手心里，比如到用膳时间，泰妍几乎都不用动手，所有的饭菜珉豪通通用喂的，比如这七天来珉豪都坚持将自己的枕被挪来泰妍的五字，每晚都陪着泰妍，看着她入睡才能放心。终于，泰妍忍不住了，她忧愁地握起珉豪的双手抱在手心里：“珉豪你实话告诉我，我是活不长了对不对？” “干嘛这么问？”珉豪替泰妍理平发髻，颇为满意地上下打量了一下泰妍，“去吃早膳吧。” “如果我不是快要死了，你怎么会对我这么好？”泰妍被珉豪看得浑身不自在，扭扭捏捏地推着珉豪，“我自己会弄。” “我来也没什么。”珉豪对泰妍说，“你能活很久的，相信我。” “那为什么我这么快就好了呢？像从来没发生过什么一样。还有我喝的到底是什么啊？”泰妍急了，干脆站在原地不跟着珉豪，弄不明白那就干脆早饭也不吃了。 珉豪伫立在门口，迟迟不等泰妍跟来，反倒一副打死都不服输的表情。 “我也不知道你喝下的到底是什么毒，它没有名字，因为不是我炼出来的，但我知道怎么救你。”珉豪最终还是折了回来，“我说过该怎么救的。” “不……不知道是什么毒？”泰妍越发不能理解了，她看着珉豪的眼睛试图找到答案，“知…知道怎么救？” 珉豪看着泰妍，然后开口一字一句地说：“你很讨厌，我有的时候连见都不想见到你。”珉豪缓缓地认真地念出这句话，面无表情。 泰妍颇惊愕地张开嘴，一时间不明白珉豪突然这么说的原因，可更令她不解的是，霎时间那种被千万条小虫吮吸心脏的感觉又回来了，一瞬间泰妍一个站不稳连忙扶住桌子，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你说……”泰妍不等泰妍质疑，珉豪就上前拥泰妍入怀，一点一点拍打她的背，理顺她的气息。 “刚才那话是假的，只是为了让你知道，你喝下的这个毒，它会让一个没有爱人的人受尽孤独之苦，到最后以非常不好的方式结束生命。如果你爱的人不爱你了，或者你不爱你的爱人了，你才会慢慢地痛苦地死去。”珉豪尽量避开一些血腥的词语，解释给泰妍听，刚缓过神来的泰妍，脑袋无力地搁在珉豪肩上。 “洞房……” “嗯。” “不然会死？” “嗯。” 泰妍两只眼睛红红的，湿湿的，说话都带上了鼻音，“真不公平。” 珉豪没有回答她，只更紧地把她搂在怀里。 树影倒映在窗纸上，窗外响着沙沙的叶声，月光时而亮堂时而隐去，泰妍辗转着，心悸地看着一小格窗，怎么也睡不着。又一个翻身，泰妍注视着睡在外厅的珉豪的身影，珉豪翻过身来，虽是黑暗里彼此看不见对方的脸，但好歹也对在了一起，珉豪轻轻嗓问道：“怎么了？” “我、我睡不着。”泰妍嘟囔着。 “风声太大了？”珉豪揉揉泰妍的头发，“来，起来。”珉豪下了床，穿起衣服。 “干嘛？”泰妍支起身，错愕地盯着珉豪，“这么晚了你要出去？” “你不是睡不着吗？”珉豪拿来泰妍的衣服，往她身上一披，泰妍连忙打开珉豪的手，缩到床的最里面。 珉豪双手抱在胸前，背过身去等着，还不忘催促：“快点穿，别着凉了。” 泰妍低头不睬他，一个人碎碎念着：“这么个大晚上的就因为睡不着把人家拖去外面，神经，再努力努力也是能睡着的……” 但是当珉豪带着泰妍去到南山，指着一面苍穹的星空时，泰妍惊得差点说不出话来。 密密麻麻的星星挤在一起，一颗亮一些，另外的就稍暗些，一堆一堆璀璨夺目。南山因为没有月亮光，所以星空格外迷人。 “我也是偶尔一次睡不着，才发现火花还有这样的地方。”珉豪低头温柔地看着泰妍的侧颜，白皙的脸庞，孩子一般的表情，明亮的眼睛，特别是星星都映在了她的眼里，“好看吗？” “嗯，好看！”泰妍激动地拉起珉豪的臂膀，指着天上：“那颗那颗！好亮好亮啊！还有那颗！” 珉豪顺着泰妍的手指，从东看到西，又从西看到东：“泰妍，给你的毒取个名字吧。” “啊？”泰妍转过头，略惊讶地看着珉豪。半晌反应过来了珉豪指的是这次自己误食的那味毒。 “它在世二十多年了，一直都没有名字。”珉豪凑近泰妍，抬手整理泰妍的衣服，急急忙忙地连领口内褶都没翻进去。 “哦……”泰妍重新抬头注视星空，这回没再大声叫嚷了。她一直看着那颗最亮的星星，莞尔一笑。 “叫信天鸽吧。我在无重山的时候经常看到这种鸟，它们很专情。” 珉豪无言，这么小的年纪，四处流浪到底受过多少苦呢？竟然能在无重山上活着逃出来，这付瘦骨的身躯里藏着怎样的内心支撑她一路走来？ “我能对你好的，我是人人称恐的毒王，但只要你愿意，也能是你的崔珉豪。”珉豪在心里念着信天鸽这三个字。真是一个好名字，真是一种令人向往的鸟。 泰妍无言。她来火花这几日，得到愈多，心里空落落的不踏实。崔珉豪是真的，火花山是真的，毒王是真的，药人们也是真的。却又像一切都是假的。 这时黑暗中一个人影渐渐地隐现，从天际线慢慢走来。 “啊！”泰妍倒吸一口冷气躲到珉豪身后，“珉、珉豪，那儿有人。” 珉豪警惕地将泰妍藏在身后，眼神锐利地在黑暗中寻找着泰妍所说的人影，一面不动声色地用左手拿出一根毒针。 “谁？！”珉豪右手挽着泰妍，人影不回答，只是靠近。 珉豪左手的毒针倏尔飞去，人影闷哼一声，倒了下去。 “泰妍你别过来。”珉豪一步一步小心地走上前，近时才认出是红裳会的人。 “你是谁？” “金在衷……” 一间简易的屋子里，珉豪沉默着把药膏涂在一条白布上，在衷坐在床头不说话，泰妍的脑袋搁在桌子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在衷。珉豪把涂好药的白布交给在衷，叮嘱他敷在针眼上别取下来，转身坐在泰妍身边。 在衷一直看着泰妍，用着一种惊吓的又难以置信的表情，泰妍的相貌惊得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看什么呢？”珉豪拎起泰妍的脑袋，揉揉她的下巴。 “她真好看！”泰妍不舍得地收了目光，微微扬起下巴。 “在衷，你怎么会在红裳会？”珉豪暗暗地笑笑，转头正色道。 泰妍不知道珉豪口中的话是什么意思，就乖乖坐在一边不出声音，时不时朝在衷望一眼，默默感叹真的是个美人，崔珉豪认识的人怎么就这么极致。 “那些人离开火花村之后就去了我家，他们猜那本书会在爹娘身上，然后金氏遭遇了屠杀，我被韩庚救了，留在无重会，后来发生一些变故，金希澈带着我离开了，就一直在红裳会。” 珉豪明显感觉到了泰妍的僵硬，当在衷说出韩庚和无重会的时候。他的手覆在泰妍的手上，温柔地捏了捏。 “你曾经待在无重？”珉豪严肃起来，他所知道的是韩庚自从金希澈离开后就完完全全变了个人，嗜爱屠杀，会中刑法相当变态极端，江湖上人都惧怕落入无重会，那就像一个送葬场，无数无辜的人被活活折磨致死。这样的地方，泰妍也待过，“出事之后你有没有再回去过？” “嗯，就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那里已经完全变样了。”在衷拉下右臂膀的衣服，小心地将药敷上去，略隐忍着疼痛感。 “疼不疼？”泰妍忍不住问。 在衷抬起头，稍吃惊地看着泰妍，随即笑了起来，摇摇头。 珉豪没有回答，侧头看着泰妍因为抗拒可爱一词而生气的表情，眼中满是宠溺。在衷又一次无奈地摇摇头，低头专心上药。 “你这次来什么事？”珉豪突然想起来，既是红裳会的人，那么这一次绝不是单单来相认的。 “哦，我问你，她是不是喝了当年伯伯伯母洞房花烛时代替交杯酒喝下的毒？”在衷一经提醒才想起这次冒死前来火花的目的。 珉豪看了泰妍良久，才对在衷点点头。泰妍觉得自己又开始听不懂了，就兀自玩起桌上的杯子。 “那么先祝福你们。”在衷适时地开了个玩笑，立刻又正色道，“但是，她中毒的事情红裳会已经知道了，并且将她作为扳倒你的筹码，随时可能会出手伤害她，我来就是提醒你这个。” “为什么？”珉豪越听越觉得有问题，泰妍中毒的事情，只有灵和岑知道，而她们两个已经死了。那么，红裳会的消息从何而来？ “因为，由三会引起的恩怨，没必要牵扯到无辜的人身上。”在衷拉起衣服整理，“火花山上有靠不住的人，一直在给我们会提供消息。”在衷站起身，看着泰妍，很单纯的一个人，的确不应该被牵扯进来，可是和珉豪联系在一起了，可能只身旁立吗？想要明哲保身想必已经不可能了，只希望她受到的伤害能减到最少。 “我知道了，你快走吧，回去时候小心一点。”珉豪送在衷到门口，再远也不送了，因为此刻火花山已经不再安全，目送在衷到花田边，珉豪忍不住开了口，“那么你为什么牵扯进来？” 在衷转过头，释然一笑：“因为我失去了我最重要的东西。”在衷转身穿进花田，背影萧条又落寞。因为有一个秘密，在衷不知道保守它有没有意义，还有，她在替希澈减少罪恶。 泰妍若有所思地看着在衷的背影，深呼吸闭眼点头，像下定了什么决心，转身抱住珉豪的腰。珉豪眉毛猛地跳了两跳，被泰妍吓得睁大了眼睛。 “怎么了泰妍？” “没怎么，抱抱你。”泰妍说着话，耳朵就红了，珉豪止不住勾起了嘴角，回抱着泰妍，一起进了屋。珉豪当然不知道她为何突然这样了，当他在为在衷取药的空隙，在衷和泰妍之间有过对话。 “李泰妍？” “嗯。你疼吗？难受吗？”泰妍扶着在衷，担心地问，“都怪崔珉豪，弄不清楚就冲动伤人！” “这是最起码的警惕，更何况他是在保护你啊。你是他内人？” “谁是他内人！”泰妍民转过身，平复自己突然狂跳起来的心跳。 “泰妍，你要好好珍惜崔珉豪这个人。从小就那么优秀，他很小的时候就会背毒经，简直是倒背如流的，十岁调出的毒已经可以杀死一个习武的人了。只不过命运不公罢了。” 泰妍嘟着嘴支支吾吾憋不出话来，注意力全放在那句“可以杀死一个习武之人”上了。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在衷平息了一下呼吸，调整了一个位置，“我认识两个人，他们很相爱。至少在我眼里他们真的很相爱，只是两个傻子自己不知。因为一些猜忌和误会，两个人天天争执，可是你知道吗？在我眼里，那段天天争执的日子里，两人之间的感情也是足够让人羡慕的。但是，就是因为两个人不明白对彼此的感情，造成两个人到最后互相伤害残杀的结局。泰妍，你和珉豪不可以知道吗？” 在衷看着泰妍，记忆和现实重合了，这两个人的样子几乎重合了。在衷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像，真的好像。 泰妍似懂非懂地点了头。 雾气打薄，翌日的晨光柔和地四处发散。在衷背着一个竹筐，筐里是她一路采来的药草，连夜赶回，体力都消耗得差不多了，她正散漫地看着路边的植物，殊不知允浩正拦在不远处，冷眼看着她。 “你去哪里了？” 在衷抬起头，一丝惊愕在眼中划过，她笑笑：“我去远的地方采草药了。”她转过身给允浩看竹筐，里面的草都是红裳会里没有的，又转过来看着允浩，“累了，赶回来休息。” “你的脸色不怎么样。”允浩没有要放在衷走的意思，相反一脸写着怀疑，“去采草药？不是去无重会了？” “那我还能这么安然地回来？”在衷掂了掂竹筐，一脸疲倦，“允浩啊，这个筐有点沉啊，我先回去了哟？”说着，就绕开允浩，继续往前走。 “慢着！”允浩出手抓住在衷的肩，不料在衷闷哼一声，弯下腰去。允浩戏谑地观察着在中，手上的力道微微加重了些，“你受伤了？” 在衷急喘了几口气，冷汗直冒，允浩这一抓太准，就在针眼上。允浩扳过在衷，在衷一个重心不稳摔在地上，她无力地用手臂支撑着自己。 “好像伤得还不轻？”允浩蹲下身去，拉下在衷的衣服，一股羞耻感用了上来，在衷出手打掉允浩的手，拉起自己的衣服，恶狠狠地盯着允浩。 “那是什么伤？” “不用你管！”在衷吃力地爬起来，捡起竹筐，气愤地看着允浩，“我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能衣服脱了来证明自己清白的人！郑允浩，下一次你再敢动我，我就废了你的手！”在衷一脸倔强地扭过头，一步一步往前走，“你真过分！” 允浩被骂得一愣一愣的，一时间忘了本是自己来找在衷算账的。他看着在衷摇摇晃晃行走的背影，腹语道，只是想看是什么伤，至于反应这么大吗？又不是姑娘家。然而在衷那一刻的眼神，那么忧伤，那么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