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端午雄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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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小说吧 www.duxs8.net) 已是申时初刻,杳杳斜晖下繁华似锦的帝都街坊上大多也已关门闭户,沉慵冷清中透出窗棂白花花的斑驳摇曳晃灭,若是在宁谧布撒的虫草之声一夜酣梦到天明,倒也是一桩美事。然而对于园坊林立的翠灵街来说,才是一个洒扫庭院灯红酒绿的伊始,高轩华苑的欢笑场争擅胜场,自是推出清曲美人不断,待到夜色暝靡时,前有漫玉坊领衔笙歌艳舞,珑月处桂音班诸多也是韵致紧随,蜿绕座落得翠灵街仙境温柔令人流连忘返。
自翠灵街入口便是迎来送往交织如龙,珠缨华盖的马车也如穿行在满楼红袖中一般翠华招招,这群棱角眉梢浸溺着喜色的世家子弟,自是没有置意到身边那匹周身雪白、安静踱过的骏马。高离霍也没有扬鞭,只是双脚偶尔轻夹马腹,顺着他们不快不慢的速度摇摇前行,不加朱冠的绫缨束发有如风吹过浪,潇洒的意态在周边缎砌的织锦中掩尽光华。撩目的热闹中,他凝凉如水的眸色缓缓地留在了一面斜逸而出写着庄字的绛纱旗上,这显然是个临街摆设的酒肆,售卖低廉的酒水、粽糕点心等,虽是位临四面交通的官道,但陈设朴陋在车水马龙中也是冷冷清清。
高离霍的眸光微微闪动,一跃下了马,撒缰敛袵便是朝店门走去。而方才明明空无一人的马前,此时却飘诡地闪出一道褐黄的身影,四处张望晦避着熙熙攘攘的目光,牵着马穿街过巷,消失在了余烟未尽的人流中。虽然一路上都是隐蔽地追随,锗柱六未得高离霍指示也能玲珑地悟出,庄家酒肆仅相隔一条主道再偏东一些便是了漫玉坊,登临楼上望穿过依依的柳色,纵是眼力稍次的人,漫玉坊门前的形影疏动也能看成团块漂移的黑斑。而再把梓王的坐骑留在此地,若是让有心人辨出也是徒增麻烦。
而仅在挑起帘子走进酒肆时,一队人恰好迎面而出,簇拥中那个身围石青刻丝黄缎的青年丰神如玉,嘴唇却是抿成铁一般坚硬的线条,不夹杂纹丝笑意,刹那间两个清淡冷峭的目光便交错撞在了一起。而两人也仅是微微一怔,随即眸色便缓缓地撒散开来。
那青年眼色约动一瞟寻常装束的高离霍,深知其刻意隐晦的身份,出于辈份舒袖拱手道了声“霍叔”。看到这个比自己年长半岁的年轻人在面前施此长辈之礼,高离霍不禁一阵哭笑不得,伸过手来握住他泛起冰凉的手掌,另一只手抬起来在他的肩上抚了抚,便要擦肩而过。而那人凝然一滞,挥手退下了他身后的护卫,紧随上脚步拾级而上。
早已空无一人的二楼,虽说是雅座却也仅是素色的座椅陈置,唯有正临大街的窗前炉鼎氤氲中架设的琴台才略为调和,高离霍默然地来到窗前推开半掩的窗扇,在窗台上多掌起了一盏烛灯。明亮柔和的光线在半分阴晦的房中漫开,拂卷在那个青年翩鸿修长的身体上,他直挺挺站立的身影虽是神色如常,眼底却暗波流动着不易觉察的躁动。
高离霍却似是无心的轻浅一笑,撩襟坐下,抬手挑试了几个音调,方温声道,“幸得睿王殿下相伴,我恰新谱了一首曲子,还要邀殿下品评一二”。
未待应答,金悫玉振之声已是袅袅飘出,萦绕梁间。音韵潇疏溢扬,宛如蹄声踏碎,华音婉妙间,但凡通识音律之人,闻其尾素便知所诉的乃是楚汉的故事。曲中栖身沦陷兮,十面埋伏,耳听四面楚歌轻扬兮,空有拔山之力,惜英雄气短,别姬自刎,痛何如哉之意,在如此夕阳烟霞时分绮情流诉,融融的暖意中略带惆怅追昔,胸臆塞结的懑郁难平中却是触人情肠的舒缓。
拢弦一划,睿王还是拳头攥紧的摩挲,高离霍轻轻长叹了一声,眼下的清音瑟瑟也不能给他一剂温补,心中沉沉黯然,琴架前这个年轻人,皇族的贵气中难掩英姿挺拔,不过是少了几分戎马历练的成熟。其实无论是薛淑妃也好,睿王高锡澈也罢,他们母子两人表现出的却是一种不加防备的清心自守,无意去揣摸圣意,固守容华。而他们的善意在心谋权术翻云涌动中却是何等的苍凉,再多的诚挚在刻薄多疑面前只能是雁去留白。若说他与他的母亲还有几分不同,便是其看重情义的禀性,而这恰正是政德修化,上下齐心的清源。虽兴许算不上是图振起国力雄厚,制度健全的支架,也不至于如祀王一般虚尊自大,让同患难的人疑生兔死狗烹的薄凉罢。
高离霍把脸侧向窗外,恍尔才回过头来,声音低沉醇厚,“锡澈你是为燊昊而来吧,他已经退烧了些许,尚太医所用药性温和,虽是有些拖缓却是尽根之治”。凭依高锡澈的为人和心性,挚友钟燊昊身染扈疾近身不得,此般出语倒也无从反驳。
“如此便好”,睿王的脸色翩绯似霞,唇边却冷冽如冰,“只是梓王叔向来通达,想必也是得知期近端午,而大大小小的市邑中,便连帝都长安,雄黄也是奇缺一空之事罢。此事虽是态生在市井间,然民俗不举则民心芜杂,所谓保民安土方可震慑虎狼四邻,这于朝堂恰是涉连一势,呼纳相通”。
“隶查此事当是大农司之责,身为朝廷命官他们断不会坐视不管”,高离霍的神色还是一如的安和祥静。
睿王虽然熟知眼前这个年岁略低的叔父深谋虑思并非草莽,眼睑下仍是隐浮出青紫,这般闲淡的话语听在耳中,却觉得全身的血液似是骤然加速了流转,胸口热辣一片滚烫,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气息道,“农耕乡士本是国土栋梁之基,更何况这已然牵涉出河东三川毗邻几郡的动乱。如今积务繁多,父皇身边一直授由祀王协理,四哥逶命于我,这也是不容推托的”。
高离霍微微沉吟了一下,示意他坐下,“所以睿王殿下这方才走访民巷,不知可是有何收益?”
“正值巨额需求时反而物资奇缺,以往也并非毫无先例,其不过为囤沽意求暴利”,睿王皱了皱眉,目光闪动的却是无措的茫然,“但依我大魏律法,除非有官家的公章通行,此般超额的雄黄即便有人能循隙置购到,临即通关哨卫都会将其克扣下来。关乎非法通营的罪名,谁还要这般冒涉险境”。
高离霍摊手耸了耸肩,“这又何难,再是遵纪严明的门卡都是忌畏着上头的指令,这些顺风顺水的事倒还算是卖了个人情”。
“你是说,朝中有人与坊间串泄一气,囤货而沽刮搜民利”,睿王气结得站了起来,“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也仅是猜测,睿王何必动怒”,高离霍的睫稍淡淡扫掠,划在唇间的笑意却是怔的凝滞,幼时也曾听这个年纪相仿的侄子描述过理想中的朝局,君明臣直,严修法治。而在满堂济济英才或在排挤陷谄中四散凋零,或在郁郁孤懑中消沉隐去。幸而他是高锡澈,秉持激浊扬清的坚韧,在朝中一片唯唯诺诺、阴晦沉沉而志向不移;不幸他是高锡澈,困在大魏皇族的治国宝典中而蒙蔽了双眼,朝臣谋机取巧的争权夺利,风气颓靡中却看不出源自疑心重重、骄逸守旧的主上一手纵成。
睿王心中百感交集,却是喃喃嗫喏。高离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垂首俯着琴案,“四年前扬州清河一带连日暴雨,涨腻决口民殍聊生,追究之下其根本不还是因为督水监统领唐天声私敛官款,置办规制不符的廉劣工材,所铸堤堰才是这等不堪一击”。
“说起来还是朝中主持大纲的要臣,行迹却这等卑劣”,睿王心头一凛,咬住牙根切齿道,“若真是如此,我便更要不惜余力追究到底,决不能让这些首鼠之辈法外逍遥,公然位居九庙之尊而无人识透”。
“那睿王意欲何为”,高离霍眼中闪着似是颇有兴味的幽光,“我倒愿闻其详”。
睿王默然了片刻,“这般违禁囤积,所待的莫非交易抛售,待到如此批量的雄黄重现市侩时,想来顺藤摸瓜也算不上太难”。
“若真是此般行径,漕运时断会分批抄夹,而或面对商贩提前预订,彼时去向极杂,还未待评定明哪家的嫌疑最大,他们就已然周转输尽了”。
自己草率的谋策被点破,睿王的表情不禁一阵怔忡,高离霍倒是轻浅一笑,温声补充道,“江湖却不同于军旅,他们都是耿直爽快的好汉,甚少所出谋己私益的不义之徒。即是殿下如此挂心,我会替殿下修书一份到昆嵛,无论水路旱路,都让他们集结沿途的江湖帮派留心追查”。
睿王不禁俯首称道,一面抱拳致谢,一面细细觑了觑折扇轻摇的高离霍,唯觉其一衫月白风清中翎透而出的自是凌越不凡,虽然试剑夺魁的英名遍羽天下,但其掩面的风雅气息和贵胄的身份往往会让人忽略了他横剑江湖的地位,而心中觉悟起时只会让人徒叹出扬尘莫及的敬畏。
“那我便回去向四哥请令,让他调遣出一支兵力严加把守各大关哨,决计不能让他们再引旋脱责”,睿王垂在身边的双手不觉紧紧攥成了拳头。
“这倒是不必”,高离霍徘踱的步子意态悠闲,“既然事关大魏的繁华帝都,便无需再搅动四方缉拿疑犯。长安以南彼邻渭水一带不正是设有巡防营,依仗你与其统领韩嵩的交情,他断然会为你防守意欲涉水南下的商船”。
睿王的视线瞬间凝结,直视着的眼神沉下冷峭,“历朝巡防营所设皆为驻守城郊,巡视护卫过往的军商士民,若安置他们来查搜虽是模棱两可,但这种超出势力范围之事,只要有人稍加留意便会具本参奏”。
高离霍侧转过身子与他相对,神色淡然正要启唇,恍惚间却觉得身外似有窸乎的躁动,沉滞丹田闭了闭眼睛,摒息杂念调平了神思涣散,外界的噪杂在耳外已然涡轮成息,怔怵间身体的筋脉不禁丝丝发僵,凝结了片晌才运气沉下,唯留得内腑间微微的疼痛感。
等他调息已毕,睁开眼睛时眸中却泛泽出幽冷,习惯性的把右臂扳回背后道,“如果殿下因为急于安稳民心,一时疏忽而遭人诽谤,孰是孰非,自有公允,难道殿下在忧心彼时朝中无耿直之人替你分辨,而要蒙受不白之屈么?”
睿王英挺的眉梢蹙皱在一起,“只要能解决问题,我倒是不怕遭加这些小罪名,只是明明可以请四哥出动兵力正当解决的事,何故要费这般折腾”。
高离霍的目光微凝,剔透出不可摸清的深邃,“祀王诚然可以出兵解决,而同为帝家皇子,你无需事事都违避在他的麾后任由他光芒四射,殿下一片赤诚的善心善行,如果只是乌衣夜行,又有何人知晓”。
睿王不禁一阵哧笑,“我所想所做,并不是为了搏个噱头徒留芳名”。
“那如果是因为思虑周全,以防奸佞之人正是暗藏在祀王的军中呢?”
提及这层,睿王全身一震,眼睑似是禁不住的跳动了一下,抿住嘴唇沉思,眼前这个皇叔一派朗月清风,至少对于自己不曾有过晦翳的算计。若说他是别有心思,但其仪态自如真让人猜不出半分,何况身为一个不得圣上眷宠的皇子,在自己的身上运下任何一招棋都是多此一举,如何会成为他要借刀铲除的对象。
“你思虑周密,我自愧不如,若真是有助于苍生,便按你的意思去做吧”,睿王再次抱拳施礼,辞意中却是略带讥嘲的尖锐,语罢便旋身而退。
高离霍无言默杵,由不及颐叹他禀直的赤子之心,在充满毒汁修罗般的朝堂中难以自持的天真,旋身如练扑闪到窗边,透过高低的树荫望去,额前不禁涔出了一颗颗黄豆大小的冷汗。此时漫玉坊临街的雕花木窗已然被砧板封锢得息气不通,坚甲的禁军半扇形地把门前矮墙般守住,曲踞着身子望进室内,倒也不是往常有人来打砸场子的座椅狼藉。霎时一个刺目斑驳的意识在他的脑海中愈演愈烈,俯按在窗台上的双手已是青筋兀出,额角微微涨起的滚烫,两颊却是冰凉。
“殿下,殿下”。
身后那道褐黄色躬着的身子低声唤道,高离霍并没有置意,挑长的身影飘乎御风般的向楼口纵跃而去,而拐角处却若有所思地凝住身形,两条颀剑般的双眉向眉心纂拢,抛下一句,“雄黄一案也绝非清池,小六,派人暗中保护睿王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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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简短地过渡@_@不是坑~=~拉-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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