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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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小说吧 www.duxs8.net) 扬鞭催马一前一后出了帝京西城门,很快就没入了舒缓起伏的丘陵中,这里面南朝北隆起的山脉虽不甚高,却是连绵云带一片。
再快马疾驰半个时辰到一座孤山的山脚时,骤雨初歇,领头的人已是弃了缰绳仓促朝山上跑去,杨景佶也随即一跃下马,发尾飘荡,长长的羽睫下黑黑的眼珠凝结寒若秋水,虽是早已揣度出来者的意图,护在腰际的右手还是不由得握紧了长剑。
雨后的空山雾岚霭霭,拾级而上,夕日的余影穿透树干的间隙,斑驳晃得双目晕眩,触目所及之处枝叶疏动,山风盘旋之处,风沙飞走,虽未及红枫灼灼之秋却也刀锋一般凛冽有如塞外。级级向上磊起粗糙的石质阶梯上,黄泥积垢,坑洼的泥浆回环出的纹理可以看出,这里大概已经穿梭过一群人了。山风依然在耳边簌簌不绝,运下内功禀息杂念,幽咽凄厉的间隙,竟是隐隐夹杂着人语,模模糊糊可分辨出在山路的那一端。落叶翻卷,桃霏也不再是赤水般的殷红,山路两边弥漫的恰是浓浓的肃杀萧瑟之气。
彼近幽僻的孤峰顶端举目而看,百步之遥之处,有亭翼然,虽是茅堆束扎而成,粗拙中倒也相映成趣。此时前方袅袅的雾岚已消散大半,白茫茫下亭中的身影渐渐浸出,背着的轮廓朦胧凸显。亭中人那身默立的藏黑色锦织长袍,分叉处随着山风四面翻飞,衬着纹起细细的眼角,蹙紧的尽是凌厉。
未及杨景佶走近,黑衣人大喝一声,一记烈炽狂焰的掌影已是飞瀑般劈下,似是要将来者束手擒下。而杨景佶也没有抽剑格挡,只是立即调转方向急速退避,翻掌运力相抵。虽深知对方无意迎战,黑衣人阴寒的目光犀利仍是紧盯着杨景佶不放,提起跃起翻到另一边,意图挡住他的退路,电光石火间掌风挥抡似是有形,旋成一团暴烈的气场,激烈交手间连气息都容不得半刻凝滞。
“是我”,显然对方不会给他余留避身逃走的机会,杨景佶仍是嘹起声音重重地申明了身份。此时黑衣人已是移步换位,丝毫没有在意他的呼声,追逼得杨景佶足尖轻点几下,脱弦之剑般,飞掠直上茅亭的穹顶。而接连几声呼叱之下,心中疑云茫茫之际,所立之亭已被击成粉碎,杨景佶也渐渐提起了真气,不敢再多加懈怠大意,全力施为下,片刻便夺回了上风。
因为深知所对付的是尽授得西域秘术的高手,论起耐力和机巧,对方清晰稳重的套路在自己愈加紊乱的拳脚前,已是凝然不动成了一堵厚墙,且他随时可能脱鞘而出的长剑将会是致命一击,在一切安置好之前,再多做反抗怕也只是沦为困兽,黑衣人倏的洒下数张光网,而在撞击出耀目的火光间就势收起了一身劲气,接连向后翻越了数步。两个人凝神对立,杨景佶已是看出对方想要给这一战画上一道终止符,错掌逆气,也不进逼。
片刻冷场中,黑衣人仍是带着虎豹浮雕的薄锡面具,也看不出他的表情为何。
“有失燕大统领厚望”,站在山亭的台阶下,杨景佶抱拳施礼,语气平淡,“只是日后若再因此事,我们便不要再相见了,还望燕大统领海量原宥”。
燕鲍听他这样说,缓缓地抬起手摘下面具,脸色阴晦积冷如霜,“刑狱如此疏松之际,便是蒙混救出你父亲的最佳时机,你竟然愚钝到听信一个荒嬉小儿的话,已是背负不孝之仁,如何还敢桀骜大放妄言”。
杨景佶怔是一梗,自恃正义而放弃的劫狱,照他之意似乎落成了背离忠孝的身份,进退尴尬间急促地呼吸吐纳,倔性地偏过头去,鼻翼坚毅的轮廓在余晖中映照出磐石般的光泽。
默然片刻后,燕鲍举步徘徊到他的跟前,似是无心的碎跺着脚下的乱石,冷冷道,“你去会照钟家那犬子,不就是因为对我的安排生疑吗?那你得知这一切安妥无误后,为何增生的不是徒然的悔叹。莫非你要背弃自己的父亲,与他们为党”。
“你确实可以这样追责我,只是,为什么”,杨景佶辞气森森,颈间的青筋兀的痉挛突起,“燕大人身为卫尉统领,平日里与家父交往似也不甚密切,何故自甘冒险,相救家父一命?”
燕鲍定定地看了他片刻,突然放声大笑起来,“果然只是目光寸短的小儿,缘脉关系层层节节又如何是片刻能理清的。我虽是从未踏进贵府的大门,但令尊素来频复暗交太尉大人,你不会也一无所知吧。你也不必摸索我对于太尉大人之间是出于何种情义,只是令尊身陷此般困境,而我等仅是袖观一旁,未免也太过薄凉了吧?”
“你也道是薄凉”,杨景佶咬紧了牙根,凝视着燕鲍开始混沌的眼眸,“你若是有心保我杨府满门,方才又何故招招内力逼出,以求毙命,若说只是我违抗了你的意志,也不至于衔怨至此吧?”
“那是因为你根本就不配堪当恒郡王的世子,你连自己的父亲在筹谋什么,意求如何都无半分知情”,燕鲍不觉厉声扬起,双颊也涌上绯色潮红,“想芝兰年少时,雪夜金甲,独臂当挡数万蛮兵南渡,勒石刻归,一举功成。一个笑看风云,叱咤一时的人是如何会甘心于屈尊他人篱下,每日暮气沉沉修道练砂,不过是对一番雄心的掩盖。但你以为钟家的会是省油的灯,今日你的意图已然被他看穿,只要你尚存于世,他又如何会彻底相信令尊不再会被救出,恒郡王又如何图展他的凌云之志?”
然而燕鲍的感慨如何深切,都赶不上杨景佶此时的震惊,这些年来,自己出入府中所面对的,不过是那个鬓生华发,龙钟褶皱的不惑老人,不问世事的默然,往往让人忽视了他曾经拥有的风华正茂。面对句句针砭肌肤般的言辞,杨景佶的嘴唇不禁剧烈颤抖起来,伸手俯在颔前遮住双眼,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大魏先帝起义时,家父是率军相助的,历今又是已过十余载,怎么还会滋生出这种念头”。
“彼时京都中晋朝的主脉皇室已被屠戮凋零,而民间大魏声势浩大,攻占下的主要郡县已是十之八九,如此情形下难道他又能孤军奋抵多久。如今暗中兵力锻炼多年,他亦是感慨年力富强不再,这盏旧油灯再也耗不起了”。
杨景佶兀的冷笑一声,“堂堂的卫尉统领身怀不臣之心,参与图谋忤逆之事,却说得这么坦然,难道就不怕我去揭发吗”。
“杨公子,你好生糊涂,这种株连九族的事我怎么会范身干涉,就算不幸提前遗露了行迹,任是提刑司如何追查,都不会牵扯出半分瓜葛”,燕鲍羽眉轻展,神色清疏莞尔道,“当然我更不会掉以轻心,令尊安置的每一处兵力,军械火药的每一个引藏点,都牢牢把握在我的手中,这方是我最权重的筹码。如果你不识分寸至此,只要我将这些机密公诸于众,彼时刑部的天平,到底是会偏向我呢,还是相信你这个逆臣之子?”
恍尔间,杨景佶扬起的笑容极其悲怆,微含泪光的笑容灼热似火,双膝似是疲惫的微曲,坠坠便要弯下,“既然燕大人有心相救家父,那我可否在此舍命相求,还望你能说动家父,让他终止这个虚妄的念头”。
“终止?弓已脱手,如何终止?”燕鲍语带讥嘲,“你可知令尊确切是派人血洗江府的主使,其不过是出于江槐一日中,无意发现了令尊的一个军营驻扎点。按理说他一个江湖人士本不会干涉朝争,但郡王已然疑心至此了,他还能抽身吗?”
“又是如何不可,铁蹄还没踏出半步,火药还没引燃,只要他撒手此事,我会招揽下所有罪名”。
燕鲍目光幽幽,脸上浮起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恐怕早已没这么简单了,公子心心念念难以释怀的,那个姓宓的姑娘,恐怕也是难逃一劫了。是什么手段在驱使她,我不得而知,而听说那个什么死去的莘檬,不知是否出于有意,灌醉了令尊手下一个侍郎,窥窃到兵力安排的名册,非礼勿视活该丧命。但无论出于何,只是宓姑娘染指了构杀人命,追查下也是早晚会落实的。”
孤凉的山顶开阔深远,夕阳斜斜地倚着涧间的流水蜿蜒淌下,散落游陀般暗红的光影。杨景佶虚泛无助的面孔深埋在一片隐晦中模糊不明,如血斜日打落在身后拖长的影子,摇摇绰绰仿佛一种放大的凄凉与孤暗。而此时的燕鲍,眼下闪过一掠诡异,胸前交叠着手一步步往后退,杨景佶神思恻恸,竟是没有发觉这些细小的变化。
突然响起尖尖的哨笛锐音,紧接着四周密林枝叶摇动,数十条灰色人影飞掠而出,几队杀手手执刺剑鱼跃灌动,交汇排成了扇形。
杨景佶惶急之下也瞬间抽出银雪铮铮的佩剑,环顾辗转望出,透过缺口望见抄抱着手徒然而立的燕鲍正是一脸邪佞的笑,胸口不禁懑然绷紧。而未经只言片语,攻势杀伐的恶战顿时展开。杀手们人多势众,无需再论及何种动作招式,仅且迂回包抄,一时之间杨景佶便被浓烈的杀意困摄其中,难以适应中身法变得颇为凝滞。
面前这群狠辣攻击的亡命之徒,落得上风后冲刺劈砍,更是不余留半点循隙。好在杨景佶经历江湖险斗不少,又是深得磨燮大师的真传,兀息之间倒也镇定了下来,脚尖轻点如水柱冲天爆起,横掠引旋间,率先的杀手已是伤倒在内,如此急速的身法下,眨眼间倒是无人能近身。
杨景佶趁机喘气,抚着胸口后退了几步,吐纳调息。未待其完全运起内力,随即又有一圈杀手递补而上。这轮虽然压力增大,杨景佶显然已是走出方才的神思萎靡,功力渐入佳境,抡腿在地上划出一个半弧,凌厉没有丝毫的停歇,眸中寒芒乍闪间,身形如旋风涡轮卷起,剑锋银光闪处,伴随着血花飞溅,最先赶到的几条人影已是倒飞出去。
此时颓势已改,杀手们明显已然慌乱了阵脚,踉跄后退,盘桓在几步之外不敢近前。杨景佶抬起袖口揩泽去脸上的血渍,不禁仰天大笑,散于肩上的长发随风飘掠,宽襟舞带,意态张扬。而似乎仅又是下一个瞬间,哨声再起,尾音峰转而下,还没来得及凝神细视,杨景佶唯觉得双脚一紧,身子晃了晃,便轰然倒下了。原是地上枯叶覆盖之下,早有盘桓构设好的纤绳套索,还未待有半分挣扎,燕鲍已是顺势而上,将他的身体摔在地上,一脚踏上了他要奋力兀起的胸膛。
清瑟的晚风中,燕鲍的朗笑声冷冽异常,“你的武功虽然不错,脑子的愚钝却也是罕见。明知山上危机重重,却还是单枪匹马跟了上来”。他蹲下身来捏住杨景佶的下巴,似是要把它卸下来,任凭绷紧得青筋突兀,杨景佶仍是疼的双脚踢蹬,脸如蜡色苍白。咔咔两声,燕鲍见是强拧不动,就倏的横过肉掌,奋力朝腕节击劈而下。若换作寻常人定已是筋骨寸断,杨景佶亦是惨呼得几已昏过去,身体痉挛抽搐着,张大嘴呼吐像一条濒死的鱼。
迎着杨景佶眸中迸射出的恶怨之光,燕鲍冷笑了一声,语音寒气森森,“为了你那在狱中受苦受难的爹,别再折腾了,眼下唯有你用一死来换,他方会有一线逃出的希望”。一面说着,掐紧的掌心一面扼向杨景佶绷得如树脉分布的喉腔。
“杨大哥......杨大哥......”
山路上传来的呼叫声阵阵伏起,回荡在山谷中的余音不绝,明显已是朝着山顶的方向紧促逼近,燕鲍倏的皱紧了眉头,抬手掩下了锡箔面具,嘴角恨恨地抿紧,“又是这个小子”。抬袖一挥,本是聚围在一起的众徒顷刻间都如鸟兽散去,未过几刻竟是无影无踪。
顺着声音望过去,仅在数十级山石台阶之下,钟燊昊环手半拖半抱,肘间的孟律耶吁吁气喘浑身绵软,仍是奋力跟着往上赶。杨景佶心头不禁一怔,拂掸净周身的尘土,忙迎了下去。
钟燊昊看到来人后呼的叫了一声,疏然地松了一气,脸上仍是关切的紧张,“杨大哥,你没事吧”。
杨景佶抿笑地摇了摇头,抬手接过软趴趴的孟律耶,“你怎么能赶到得这么及时?”
“我的青骢对火药极是敏感,你走后他就一直惊悸不已,我就猜及可能是前来邀你之人身上便携有火药,如此说来者便是伪装的,他的意图断然不纯。不过一路靠着青骢追寻气味引路,找到你倒也轻巧”,钟燊昊的眉头仍是蹙紧的凝肃,“杨大哥,你可看清了是何人要构陷你?”
“一直带着面具,倒也没有看到真面目,可能是我的身份太敏感了吧,到底应该听你的,京城不是久留之地”,杨景佶低闷着头,淡淡道。
钟燊昊只当是他方经历过一场惊魂甫定,不愿多说,也不再追问,把手掌贴在杨景佶僵硬的背上,轻轻拍了拍,张开嘴想要说几句缓解的话,一时倒也没想到该说什么。
“照你的说法,乔扮家丁那人身上携有炸药,那指不定这周围也引埋着,我们还是抓紧下山吧”。
山腰袅霭的烟岚在稀许的余日中,林稍间氤绕成深墨的翡绿翠荫,晴丝柔暖,几人无声并肩踱步而下的身影,鲜衣珠缨,环亘着山花扑簌款款,仿佛织绣缀在了苍白无声的画卷上,在锦色天地中铺卷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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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未完待续^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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