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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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小说吧 www.duxs8.net) 挥霍不去的夏日炎炎,院中湖心推漾不止的微风亦是醺热,唯有墙角供奉着的一排蔷薇,缀着莹红晶透的花瓣,笼笼郁郁才给人带来一种冰雕凝罩般的凉意。 钟燊昊慵慵地午休而起时,拨开帷幔天色却已然是酉时的酒红,坐在案前准备静下心来看看书。谁知刚翻了几页,院外穿廊便传来一个爽朗而熟悉的声音,一路叫着他的名字,语气听起来还夹带着丝丝兴奋。 顺着茜纱纹梅檀窗看出去,前面迈步走来的乔崇焕一身藕合色的新衣,眉宇唇角间掩不住的是笑意,而扳回手连拽带拖着的孟律耶,系着白狐毛的围领,仍是面如霜色,看额角层层涔出的汗滴分明是急促地赶来。 钟燊昊苦笑着丢下书,走出房门将好友迎了进来,“崇焕,看你制定的什么训练一点成效都没有,你干脆别为难律耶了”。 乔崇焕显然是按抑不下的欣喜,一手把在慰恤孟律耶的钟燊昊拉了过来,扬起另一只提着精巧的竹编斗箩的手,“看看这是什么”。 乍看那个斗箩里面便透出了淅淅沙沙的声音,像是爪牙在极不安分地抓挠着,钟燊昊眼珠轻转,“不会又是抓了只山猫过来吧,刚好可以送给小骓当玩具,以弥补你平日里对他犯下的过错”。 “他哪里对我不满了,再说我都是在逗着他玩呢”,乔崇焕扁了扁嘴,停顿了半刻才记起解开斗箩,“这可是南海产的花肉蟹,想来钟大公子府上正有御赐的厨子,烹煮拌辣可别浪费了这上等的膏肉”。 看他描绘得口水津泽,钟燊昊不禁白了他一眼,“看来你太傅对你的管教又疏松了,怎么又跑去南海玩了”。 “哪有的事,我爹爹去南海郡办理公事,恰逢仲夏泾水涨腻,正是肉蟹盛产的节令,我爹爹怕等他带回了膏肉就不似那般鲜美了,便托官船漕运一路顺风顺水率先送回来了。整整十余船,奔走相送京中那些权贵之家的也就所剩无几了,幸亏我盘算得当,才给你留了几筐,那些已经让人从后门运了进来,这几只就拿来玩玩消遣吧。”。 “哎哟,好生生的螃蟹还被乔二当成蛐蛐取乐了”,孟律耶装作没好神色地冷哼了一声。 乔侯为人世故圆滑,这些习惯性的往来之礼自是习以为常,在他的训导下,乔崇焕还能这般心存着一份官宦仕达之外的爽朗义气,实属不易,钟燊昊不禁心头一动,伸进手去掐下一段蟹螯,便是晶莹剔透膏酥如玉,低声信口沉吟道,“皮里春秋,肚内黑黄,铁甲强螯爪忙横。剥脐折爪伴葱姜,席散指犹香”。 孟律耶虽然听得出诗意所指的横佞的官场,悟了悟也不知他为何会素生出这样的心境,也跟着伸进手去要折下一段蟹螯,却被乔崇焕劈手夺了下来。乔崇焕闷的翻瞪了他一眼,“你不喜欢玩可别糟蹋东西啊,我可还要拿去哄我的小心肝儿呢”。 在场的两人便无需解释便知晓他指的是谁,冲着乔崇焕眉色飞扬折扇掩口而笑的样子,孟律耶不禁啐了他一口,正色地教训他栖棠公主已是大婚在即,容不得再似往常般取乐胡闹。钟燊昊倒是毫不置意地轻浅一笑,“论起来崇焕也是棠妹从小到大的玩伴了,这层关系是如何也不会改变的”。有了钟燊昊回护,乔崇焕愈发恣意地玩笑了起来,方才略微凝滞的气氛又是轻松欢快。 已是过了多半个时辰,乔崇焕方才拍着脑门跳了起来,“竟然忘了备一份给梓王殿下送去”。这回孟律耶又仿佛抓住了一个斗大的把柄,翻瞪起眼就谑笑他没头没脑的大意马虎。 钟燊昊虽然没有旋即再替乔崇焕辩驳,端在唇边的茶盅清晰地倒影出了他的眸色暗转,霍叔向来远离朝廷政派的营结,不同于一些持有观望态度的权臣,勤加走动以各方利益诱之或许还有笼络的可能,他那派冰封般的淡漠倒是让人徒然违避,所以乔府派送的名单中自是不会包括他。不过乔崇焕此时忽然想起,决计不会是出于笼络,而是出于禀性中珍视的交游之谊。 “不如我们去请梓王过来,大家也正好聚一聚”。这个建议还没脱口,两人便齐齐俯首称好应下了。而提出的孟律耶却闭目往软枕后一靠,频促的呼吸阵阵喘起,脸色有如火燎般赤红,钟燊昊伸手一探前额竟又如浸在冰水般刺骨沁寒。他只忙摆手推脱自己只是倦乏了,一个人静养片刻就好。钟燊昊自是了解孟律耶特殊的体质,不禁心生出酸楚和惆怅,帮他偎好貂皮盖毯后低声叮咛了句注意调理,就匆匆拉出乔崇焕掩上了门。 已是初更鼓后,纵是昼长的炎炎夏日,浓重的墨黑也已半壁侵洗天色,为了不耽误太晚,两人本打算策马飞奔过去遥隔着好几条主街的梓王府,而方一旋身出了院门,身后忽而跳出一个釉蓝色的身影挡在了马前。 面前款款踱着步子的,一件蓝色的对襟袖衫,腰系编绸丝绦,手中一把折扇时时半掩在脸前,可惜花枝轻扭的动作兴许也只有她才会把自己当成一个风流倜傥的书生,冰肌樱唇已然把女儿身份暴露无遗。 “棠妹......”,钟燊昊一个箭步上前,把她拉到一旁低声喝道,“你这又是在闹哪般,太没规矩了”。 “哪儿又是规矩了”,栖棠公主拧起眉头翻瞪了一眼,“女儿家就只应该成天躲着织绣女红吗”。 迟滞了片刻钟燊昊方撇了撇嘴,“也不尽然,只是你自己去照照打扮成这样又算什么”。 “那不就因为怕麻烦吗,想跟着你出趟门,又道是要有深闺名范,用什么布幛稍加遮掩的,倒不如这样轻松方便多了”。 “确实方便了不少”,乔崇焕歪嘴狡黠一笑跳到栖棠公主面前,“现下你也是男儿身份,如不介怀的话我们可以共骑一马,恰好省下车轿累赘”。 “她......骑马......”,钟燊昊的脸色征的绷了起来,鼓起的腮帮子上两个眼珠溜溜地转起来,乔崇焕虽然看得出他的神色骤变,但毫无知情下也猜不出何故。 栖棠公主咽了一口气,不服的脸色倏的化作讪笑,摆手道,“不用了,我还有一个佳伴同行,不如我们都改为步行吧。扇子,出来吧”。 接连着一个清灵的应和声,棕榈树后又跳出一个纤矫的身影,却是同样上衣下袍的男装。 “原来钟府里可比我想的热闹”,乔崇焕这番是哭笑不得提起乌牚心的手上下打量了一通,依照他素来的习性就是照会过几面的人,也表现得百般亲熟,所以在场的人也就颐然应和一笑。 栖棠公主叠手一哼,傲然道,“崇焕哥哥你还是该瞧瞧扇子给我们梳的束髻吧,可比你顶上一方粽子好多了哦”。 乔崇焕虽是率性不羁,但对自己的外表着饰却是摆起不容玩笑的正经,不依不饶地拉住栖棠公主品评半晌也不肯罢休,而每到这时栖棠公主总不会在言辞上轻饶他,甜语曼词中总带嘲谑,引得他气结得咬牙跺脚。 “那就再多安排一些仆人跟上,免得她们又施施然地走丢”,钟燊昊也不再拒绝,颔首苦笑。 一行人出了府门,未及几步便拐进了大魏都城繁华的主街,就连向来折扇轻摇阔步大摆的乔崇焕了在这股摩肩接踵中提紧了襟袖,左右顾闪不及。虽只是仲夏普通的一夜,华灯金烨,流光溢彩,笑语喧喧,似乎都描摹不尽街道上的人潮如织。无论是轻骑软轿的达官贵族,还是徒步游赏的士民走卒,在一片彩光流转的融融中挈妇将雏,都是一张张大大浮显的笑脸,身份的桎梏在嚣然入耳的乐声中也没有明显的区别。 虽是被栖棠公主拉着看这看那,乌牚心在满街亮闪闪的耀眼炫目似是更加的欢快如泷,打小生长在西域的集镇中,这些唯有在元宵上元节才会摊摆出来的花灯,每夜云集在了长安街头灿若霓霞,盏盏都让她目不转睛。南瓜灯,飞鱼灯,蝴蝶灯,游龙灯......,乌牚心不觉停住脚步趴在一个柜台前,挑起指头个个细数起来,眸中映出星光熠熠。 “这个喜欢吗”。 耳后忽而传来温醇的声音,乌牚心徐徐地回过头来,却见钟燊昊浅笑着递过两个莲花灯,栖棠公主讪笑着接过一个旋即躲到乔崇焕的身后,乌牚心先是一怔,鬓角耳背不禁蔓爬起淡淡的蕴红,方眸底含笑地接了过来。 乔崇焕鼓起嘴喃喃地抱怨道,“燊昊,其实我也是孩童心性,怎么就漏了送我一个”。 “哎,上那些秦楼楚馆自是会有人送你的”,栖棠公主哼的一声踩上他的脚尖,引得他接连地向后几个翻跃,追逐嬉闹着很快便没入了嚣嚷的人流中。 按照约定不走主街走小巷,虽然曲折多绕了一程,避开了人迹拥趸,速度却也快了不少。踏上通往梓王府偏门的青石板路,清冷的月光盈盈洒洒,耳边仍是遥遥传来繁华浮艳的丝竹靡靡,人声鼎沸依旧咻然穿透,在窄巷的阴瑟中颇有冰火两重天的意味。 “崇焕,偏门外怎么已经围了一伙人”,钟燊昊眉睫微颤,不觉顿住了脚步。 虽只是轻声一唤,转眼间乔崇焕已是忽闪在了身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前方大约五十步的地方,停当着一顶青罗软轿,外围提着灯的十余人,皆是一色的侍卫打扮。 乔崇焕轻摇着折扇略微凝滞,做足了风流名士的架子,“单从衣饰上来看,这群侍卫断然是出自皇族贵戚的府邸,且其主的身份绝不会寻常”。 “那为何如此身份倚重之人要绕开从偏门来访?”话一脱口,钟燊昊便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无赖的赘问,贵胄来往,无论有意与否在等闲人视来皆为权势巴结,来者显然是在刻意隐遁自己的行迹。如此说来,钟燊昊倒是心生出几分疑惑,也不再待旁人作答,提起步子便径自向前走去。 那群人显然还未踏足如府内,重重地围在门外愈发焦急却又不敢硬闯的模样,钟燊昊踟足向内望去,俯首背对的那名男子身着白蟒箭袖,外系着宽敞的乌锦披风,倒也不能从身形看出所谓何人。偏偏挡在门口接见他们的正是西风,分明已是急得嗷嗷大叫,指手画脚挥汗如雨,来者仍是不能领会他的意思。 钟燊昊不禁蹙紧了眉头,西风的手势不过是一再申明梓王不再府内,如此说来访者不也也是生疏之客。 “睿王殿下”,倒是跟着上前的乔崇焕先认了出来,略带讶异地扬声叫了出来,钟燊昊匆促之下也忙一行拱手作揖为礼。 睿王高锡澈听到了身后的呼拜声,兴是发现自己的行踪曝露之后顿时愣了愣,而回头看清后那份紧张的神色也就接连着冰释消散,敛袖摆手扶起两人。 钟燊昊的声音也随即响起,并没有丝毫拘谨,“殿下切勿恼怒,西风并不是有意冲撞您,那就以我的薄面给您赔个礼吧。只是恐怕这次是徒劳奔走一趟了,他的意思是梓王恰巧出门在外了”。 高希澈回头看了西风一眼,方才兴许是过于心急竟忽视了他身体上的缺陷,再想想钟燊昊平日里的为人,神气也平静了下来,“方才也是我鲁莽了,其实也并无大事,不过临逢端午佳节总会无故滋生出些棘手的事端,既然如此我便改日再登门讨教便是”。 钟燊昊亦是玲珑心肝,转念一想能让睿王登门拜访之事无论分量如何,也断然是关乎朝纲,便不再追问,只是客套一些近况尔尔,这一叙旧倒又是维络起了昔日的情谊,历历在目似又回到在睿王组建的诗社中把酒吟赏的日子。 高希澈不禁喟叹道,“那时我既不才又荒失学业,却承蒙名士高人集聚寒舍谈会,学问才日有进长。前几日又有一个旧友回访,无意中翻起你的诗篇仍是赞不绝口,称其恢弘磅礴却又不失执枪同袍的真性情,日后定会雏凤清音更胜老凤,所建伟韬功盖先考”。 “谬赞谬赞,年少出庐时,无知地把纵马逍遥当作慷慨英豪。远及不上殿下,勤谨廉明方是一代贤王”,钟燊昊忙回敬道。 虽然是溢美的言辞,高希澈也仅是淡然一笑,心知钟燊昊谦和风雅断不是阿谀献谄,倒也不反感。月下攀谈,若说对于一旁的乔崇焕他是为了避免过于冷落方客套地问候了几句,对于钟燊昊却是另一番的殷切,从近来的文治修习到武艺钻练,事事过心。 若说对于钟燊昊的关心丝毫没有受到德仙长公主对其母妃知遇之恩的影响,也是绝不可能,但这个仅年弱自己几岁的青年人,不为官俗国体所缚的性情,才更让他每每相会都心生惺惺相惜。然生为皇家帝子,天潢贵胄,身处权力涡旋,虽没有圣眷隆宠,替国除弊也是责不容贷,各种身不由己之下倒让高希澈歆羡起一个侯府之子来。 “今夜相会,仓促并无备有厚礼,这串珠胆菩提子念珠是父皇授予之物,权送给你贴身可做辟邪安神之用”。高希澈将腕上那串念珠卸了下来,递给钟燊昊,出于体面也把随身的佩刀赠与乔崇焕,栖棠公主一身男装夹站在仆人中,昏晦中倒没有认出也就不予馈赠。两人依序谢过,本来一条方寸宽的小巷就不是凝步驻足之地,既然两方所来寻访的人并不在府中,寒暄之后也就踏着泱泱的月色各自归去。 ———————————————————— 过渡ing~~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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