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线索

(读小说吧 www.duxs8.net) 这似乎只是平静的一夜，柔淡的月色膏润如苏，照落在窗棂前融入烛影中，微风凉意袭起，吹动西帘恍若浮进房中的丝缕薄云。 窗前人亦静，一桌一蒲团，一琴一笼烟，高离霍盘腿而坐，抬手挑过丝弦，轻拢慢拨，指尖淌过处，音律倾情如积雪消融，悠悠空谷流出。 琴音自静，铮铮瑟瑟中一派无关风月，一曲抚罢，羽睫下的眸光，却仍是古井深邃，面色凝然中舒声一叹，原来调制出再澄澈安然的意境，也洗涤不开胸中的沉郁，眉间深锁的烦忧。 高离霍扬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霞红的烛光在脸上摇曳雀动，照清的却唯有清肃和冷峻。自睿王离开后，他便保持着那样岿然的坐姿，中南边界的一声巨响，震动了整个京城。在送别回府的路上，街巷鼎沸都是为此议论纷纷，众人的想象力更是在没有官府通告下，绘声绘色发挥到极致。 相见睿王时，素性宽厚的他从未因久等而焦躁，而此次面色绷紧，胸腔中怒气充盈，唇际也随即抿出铁的线条，倏地投来的目光满是疑虑。原来坊间一个库房莫明地爆炸，焦黑的现场却被发现了大批端午前消失的雄黄。雄黄丸这种民间流传已久的炸药，竟在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乡里巷市中研制出来。可叹周边这些勤勤恳恳的百姓们昼夜劳作，却不知道自己的身边潜藏着如此巨大的危险，旦夕之间，身家性命俱数灰飞烟灭。 合拢上眼睫，浮现的仍是烟雾弥漫的断壁残垣，一片焦漆中明火未尽，巡视的官兵们奋力泼水浇灭，顺着狼藉的街道，不时有蒙着白布的担架被抬出，哀嚎声不绝于野。民情民怨，态势鼎沸之中搅入化解不开的疑问，当初让韩非中人传呼各大宗派严把京北一带，才使得匿藏起的雄黄流通不得。但祸根仍旧在不远的中南一带惨然发生，暂且不提搜出的雄黄数量并非巨额，其它各地随时隐患着窝点，但在乡里之中密造火药，黑暗之中隐晦的怕是一个更惊人的秘密。 高离霍走到墙边，从鲨皮剑鞘中抽出长剑，指尖轻弹剑锋，寒气芒光中幽透出青龙越吟。劈刺握在手中，只觉微沉称意，抬起手，烛光透过绡纱轻薄的袖套，清晰地映照出右臂的轮廓，虽是纱布绷紧却仍是露出瘀紫一段。嘴角不禁勾起一个苦笑的弧度，这支本应跃马横刀，弯弓射大雕的手，却因一场毒蜂被朝廷特赦休居，舍了缰马大刀，亦是离不开这翻轮搅动的阴诡。 心中郁结持剑徘徊至庭中，秋露泛泽中薄凉宜人，虫声在草丛间也要比往常低谧几分，高离霍轻轻长叹了一声，若是无虑无忧，倒也会是一觉到天明的好梦，旋身之际已是衣袂翻飞，寒光闪处，剑势啸云。 未及四更，正在剑招交融变换脚步的一刹那，视线的边沿仿佛有灰影掠过，扬起头来极目四望，天幕黑沉，四周主客院落灯息烛灭，里面的人早已安歇。高离霍身历沙场又是何等机警，身形凝滞似是漫无目的地看向黑洞洞的院门，心中早已有了几分判别，仅凭直觉那都不会仅是一只飞起的灰鸦。 未及半刻，唯觉后背一阵飕凉，回头看时，一柄秋水长剑正冲刺劈下，匆促中忙抽剑格挡中，来者虽一直以黑纱蒙面，招招相接，却不甚激烈，高离霍眸色一凝，已然有了分晓。更可以说这只是一场比试，而不是性命相搏的刺杀，这场决斗中攻守相解，剑锋交错电光石火处，身形稍有凝滞，却仍是愈战愈酣。 正缠斗到难分难解处，忽然听到院外呼声四起，焰光明灭，定过神时，西风已经带上数十府兵将两人团团围住，他在身无利器之下虽不敢近身，但嗷嗷的叫声中满是焦灼不安。 见到此般情形，两人的剑势都不约而同地步步轻缓下来，高离霍回臂旋身，已是扳手扣紧剑柄。而来者灰篷蒙面，看不出神色变化，戛然而止尘埃初定后，额发松落稍许，抱拳道，“受教了”。 高离霍微微俯颔，又转身向西风清浅一笑，“西风，有劳你了，不过是旧友前来切磋剑技，不必介怀，你且先行回去休息吧”。 西风听到这番话，仍是有些不明所以，满脸狐疑地讷立在原地，灰衣人方倏地朗声一笑，顺手摘下面巾，拱手为礼连连致歉。一个主动上前的侍卫把灯笼挑到近前，明灭的火焰依稀照清了微须的削颔，一贯面色无波的西风嘴角也极力扯起一个弧度，挥手让众侍卫退下。 待方才的喧闹完全消停后，看着西风远去的身影，虎背熊腰中略带佝偻，番石微微一哂，“殿下府中守卫皆是忠心赤诚，又暗藏锦豹这等机敏的高手，换作是其他人又有谁敢贸然进来”。 高离霍温和地回他一笑，“我倒是不担心这些，任何一个细微之处，就连他展身而过时的气息，都会暴露出他的意图和目的。不过你，短短几日剑术又有如此明显的进长，令人叹服不已”。 “殿下谬赞了”，番石勉强笑道，“这招能让身形变换极快的鸟尽弓藏，听说殿下一气便可蹴就九套，我虽日夜勤练，纵是牢记字诀，仍是不出三套，说来也是鄙人资质愚钝，本就不应好高骛远了”。 “鸟尽弓藏虽是能让身形转幻于无形中，却是在用意念来控制套数，七血出窍于心魄中，再断念抑制住其溃迸”，高离霍神态自若，正色道，“若是修炼火候未及，便强求达成，定然是会大大有损于心脉”。 “这个......”，番石偏过头去，眼下转过一片黯然，“我也有所耳闻......” 他虽然没有瞠目结舌的表情，夸大的吃惊程度中却是隐隐浮现出了怔忡，高离霍尽收眼底，仍是一片淡然，“午夜已过，你匆促前来，难道又是要动身远行了，有些时候我也会徒然羡慕起你来，商旅风尘，坐赏东都霞色”。 “殿下胸怀牵挂，奈何山河萧萧，无论身处何地都不能做到真正的释然”，番石徐徐叹道，“其实若不是深知殿下定是绯恻辗转，才敢此时贸然前来，或可替殿下分解忧思”。 高离霍见他的神色有些沉重，便敲了敲他的后背，刻意舒缓气氛地道，“你终究还是最知我意者，不过未及一日之内，可是有了什么发现？” “我以为尹颍郡炸药伤民的事故，潜藏的本质早就要超过了惨伤的本身，坊间偷制炸药，其居心用意，令人发指”，番石将目光转到高离霍的脸上，“待到官兵赶到时，那家园子的主人已然潜逃了，将家中全部的仆侍抓去，逐个拷问，但都口口声称主人是从外地搬来，无一不是临时雇佣，所以竟没人能说出他的身份来”。 “你的意思是......” “此人逃出城门没多久便被我的手下抓获，只可惜软硬兼施，从他的口中仍是一无所获”，番石的眼中闪着幽幽的光，“但其身份却被知情人识破，怕是出身会和恒郡王一脉有关......” “恒郡王”，高离霍的眉头骤然蹙起，虽然预想如此吻合，刹那间仍是掩抑不住的怔忡，忙又抬手问道，“那此人现下身在何处？” “我不敢妄自处置，本想把他秘密押送到长安来，听由殿下审问，但又担心这样，会无端愫生出我们加害恒郡王的嫌疑”，番石敛袵恭肃地道，“一切皆在等待殿下明示”。 “圣上多疑，能留在原地暗中调取出证据便是最好，你且不要再发难于他，我自会亲赴尹颍”，高离霍微微顿首，身形凝滞了片刻，“但眼下，我还是要先会见一个人”。 番石的眸色突然一凛，握紧了衣袂的手心满是汗津，“殿下，事不宜迟，若是看守不严，或是畏罪自尽诸类，怕是徒生变节”。 目光转向高离霍时，见他亦只是敛眸微微垂首，唇边露出了似有似无的浅笑，像是客套的礼节，又颇带神秘感，便不好再多做争执。抬头望时，已是鸡鸣欲曙，东方混晦泛白，不论行程匆促，此际亦是不宜久留，番石便抱拳为礼，敛袵作别。 待到那个灰色的身影纵跃而去，高离霍才随即收淡了唇边的笑意，朝着他倏地消失方向的眸色，勾起一丝冰冷，若是能揭开如笼烟雾的出身，探视到那无人能窥及的一角，依其才慧过人，风采绝伦，或许会是抚琴论道，推心置腹的挚友。 ———————————————————— 简短过渡中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