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此地一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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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小说吧 www.duxs8.net) 他很快就找到了这个感觉的来源,揉了揉惺忪发酸的眼睛,慵殆朦胧中,却见两张大脸悬在上方。一个身着金线刺绣的瑰绿锦袍,清俊的容颜上那根束在额前的明珠勒子分外耀目,另一个较为苍白清减,狐毛围氅严严实实地裹住了颈部。两人一左一右,都用力地推拽着伏在茶案上酣睡的钟燊昊。 恍隔了半晌,钟燊昊方才彻底清醒了过来,模糊的双眸前渐渐变得幽深,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唯觉背后已是涔汗凉透。卷帘而入的风,伴着雨后袭袭凉意,吹拂起额前松下略微凌乱的发丝,掩住了他黯然失落的瞳孔,方才迷离如幻的一切竟会这般感触真实,对着面前两位好奇地愣住的好友,却又不愿再提起。 凝滞的气氛中,乔崇焕率先嘻嘻一笑,俯手猛的一拍钟燊昊的后背,对于这位内力深厚的好友,他的动作自是没那么多顾忌,“燊昊,看来你越发敌不过我了,这山野粗酒都能把你醉成这样。切记,路上莫要再贪杯,省得山穷水恶中又出了什么乱子”。 难得向来荒闹的乔崇焕如此严肃地提出建议,钟燊昊深深地点了点头,却听到闷然的哼了一声,转头看时,恰好撞见了孟律耶朝乔崇焕白了一眼。他煨了煨袖子冷嘲乔崇焕道,“你怎不当这是天意把燊昊留下来和我们道别,不过现在大雨已歇,趁着天色还亮,及早赶路吧”。 钟燊昊拂袖起身,把案上的佩剑重新在腰间束好,再抬手捋了捋疏松的衣冠,抱拳正色道,“太驰山也不算过于遥远,快马扬鞭两月之内兴许便可赶回京城。两位不要过于担心,一路之上我自会警惕小心”。 “燊昊,即便你不说我也知道,前阵子你一直郁郁寡欢不大出门,断是因为这件事”,孟律耶咳了两声,朝茶档外卫兵重重之中的囚车瞟了一眼,“这下总算有了个了结,早日回来,我们几人再择个好地方痛快地游玩一番”。 钟燊昊对他温和一笑,正要再宽解几句,却又被乔崇焕呼唤着转过头去。乔崇焕凝重的神色让钟燊昊忍俊不禁,这个同年而生朝夕不离的玩伴,除了几次一同进宫面见皇上时见他有几分恭肃之色,无忧无虑的脸上从未见过这般怔忡。不过他较真起来的样子,竟是像儿时犯错,钟燊昊兀自一人站出来独担罪责,在一旁愁绪万千却始终不敢站出时,拧眉抓腮的可爱。 “燊昊,你看这是什么”,随着这句恳切的话语,乔崇焕从怀中掏出的,是一块半个掌大的深色铜牌,而其上浮雕的乔字分外清晰,四周环绕云纹点缀,他顿了顿接着道,“我们乔府上下光是府兵便有五百之余,有了这块令牌就意味着我可以随便遣动他们”。 钟燊昊渐渐地敛起笑意,神情也变得清肃起来,同是出生侯门世族,在场中没有人会比他更能理解这块令牌的份量,他亦是正色道,“崇焕,你的父亲把它交给了你,就意味着你也要渐渐地接管家族事务了,你要珍惜这次历练,争取早日像你大哥一样成为朝廷的柱石”。 “燊昊,我不管这些”,乔崇焕断言道,仍是一脸的忧心忡忡,“我只要你记住,一路上无论你遇到什么困难,都要想到第一时间通知我,我的手上可是有人马可以支援的”。 这样侠义豪肠的话语出自乔崇焕的口中,倒也不让人觉得讶异,钟燊昊捶了捶乔崇焕的胸口,他似才释然地松了一口气。本就是起誓过即便浴血也要同生的莫逆之交,又有什么会比好友的安危更重要,只是情面上有时会讷于表达,如今袒怀说出,只觉一阵涌上肺腑的暖意。 看到他们两个正握手相对,孟律耶也插岔了一句,“怪不得乔二今天这么正经,原来是已经有了身份的人”。 大家融融一笑,先前沉重的气氛已是冰消瓦解,钟燊昊张开双臂搭在两人的肩上,一齐走出了茶档,笑道,“路上那么闷,我还要早日赶回来看你们二人斗嘴皮呢”。 此时的乔崇焕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半摇折扇的轻松中略带不羁,“哎,今天怎么不见我的小心肝儿前来相送啊?” “她来做什么,上回去东海时托我带回夜明珠,去安息时让我带回欢瑞鸟”,钟燊昊故作颐声一叹,“这次去的太驰山是个苦寒的蛮夷之地,估计那里没什么东西能让她看中了”。 三言两语之间,随着一声清脆的鞭响,钟燊昊已是翻身跃上了马背,向他们抱拳施礼,作了最后的道别,耳边却突然有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便勒住缰绳回头望去。 远远追上的身影已是香汗淋漓,举臂招手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大哥”,但赶到马边时颊边又漾起了浅浅的梨窝,一双明月般的眼睛清亮如泷。钟燊昊本能地向后望去,转眼间便在后头紧跟着的侍从中看到了乌牚心。她只是像身边一行人一样端庄地侍立着,全然没有篝火边的聪慧机敏,虽然那才是她最纯真的本性。原来钟府虽是富丽绮靡,与她而言,仍不过是寄人篱下的拘束,钟燊昊的长睫下不禁流转过一片黯然,这终究不是最好的去处。 “大哥,待你归来之日我要送你一份大礼”,奔至近身的栖棠公主仍是雀跃不已,“绝对意想不到”。 钟燊昊俯下身子,做了安抚的手势,温声道,“安心在家,劝慰好母亲”。 “有大礼居然没有我们一份”,乔崇焕旋即咕噜地鼓起嘴,一把拉过孟律耶,装作痛心疾首地跺脚,“原来她从来没有在意过我们”。 “额,这个嘛......”,看到乔崇焕摆出一副明显不高兴的样子,孟律耶有些不安地抓了抓头,“反正燊昊那么大度,到时候再让他转送给你也不迟啊”。 转过脸来看栖棠公主时,她却是一脸哭笑不得,“这个是万万转送不得的啊”。话说到一半,乔崇焕旋即大声地指控起来,原本他还以为那纸黑暗的婚约,会给不曾谙染风月的少女带来多少阴霾,直到亲眼她靥笑山花时,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栖棠公主挑高了一弯秀眉,心知每逢他耍起赖来都不是客气的主,两人很快就追逐打闹到了一起。 实际上大军已然整装而起,钟燊昊并不想在此地再多作逗留,倒是孟律耶惊兀地叫了一声,才顺着他抬手的方向看了过去。 其实在指引抬头之前,钟燊昊已经预料得到自己会看到的是谁,数十丈开外的山坡上,高低层次的灌木略有遮掩,那个因为稍远看不清细微表情的身影,山风满袖,巍巍颓然。他愣滞了一下,咬了咬略微发白的下唇,便翻身下马,大踏步伐地迈了过去。 那方斜坡的草地上,积聚的雨水顺着沟壑纵横汩汩淌下,停当的马车锦帐上湿漉一片,清楚地表明了来者已是在此等候多时。 “母亲......”,钟燊昊有些担心地叫了一声,极力稳了稳神态语气。 德仙长公主的髻发高高挽起,鬓角蓬松的几缕漫舞在风中,乌秀中夹杂的锡银衬着稍有凌乱的前衫,一种苍瑟尽在无言中。她的面色白如蜡色,斜斜倚过的身子,矜弱得似把全部力量都支撑在了一边的侍女上。 钟燊昊扶过母亲的手,让她的头偏靠在自己的肩上,慢慢地环手抚拍着她颤咳不已的后背,从小至大,他从来都没见过英年便孀居府中的母亲如此虚孱,待到气息微微调缓,方低声问道,“母亲可是要前去道别?” 那张反复揩拭的脸,残乱的妆容清晰地浸润出印迹过的水痕,德仙长公主抿紧瘀青泛紫的唇,仍是摒息不下急促的呼吸,轻轻地摇了摇头,两颊又是涌起的潮红一片。 极力地闭上眼睛,身前身后,却像是被囚车中的人幻变作千百个分身重重围绕,枷锁镣铐住了手脚,被雨水打湿的乱发蒙贴着眼睛,口中仍是翕合不定,那个曾经灼灼于怀的少年,彼时吟唱的还会是什么?德仙长公主握紧钟燊昊的纤手青筋兀现,勉力忍住眸中泪水盈盈,低声道,“不必了,从前的他是那么倔强,断然不愿意让我看到这么颓蔽的模样”。 钟燊昊怔了怔,不知如何应对下,德仙长公主低头一福身,泪水跌落草间,抬袖拭了拭,又絮絮地道,“他还是那么倔强,甘愿在东瀛隐忍多年......不过是为了给我一个反击,给舅舅一个反击......这样是不是太委屈自己了”。 “怨恨的念想本就是一种至邪至恶的东西,从来就不值得可怜”,钟燊昊静静地道,生怕一个无意的言辞又会激荡起母亲心中的波澜,“更何况他的心中已然愫生出杀念,走到这一步,他怨不得别人”。 “我是不是还做错了什么......至少,久别后我不应该还这样冷冽地对他......应该再从头说起,虽然有过多美好,都不可能重现......但他,兴许便不会落到今天......”,德仙长公主的神色依旧木然,“说来或还是我自私了......只道与其留着那些牵扯不断的疼痛,还不如咬牙丢弃......埋葬......” 钟燊昊捏起袖子,柔柔地给她擦拭着眼泪,轻声道,“人心等却易变,最经受不住的便是世间。这么多年了,同样一副胚肠之中装载的还是什么,恐也不是那么轻易摸测清。能会有如此结局,也就说明......” “昊儿,你还是不明白”,德仙长公主摇了摇头,苦笑叹息,一面咽住了涌到喉间的千万言语,一面轻推开钟燊昊的手,缓缓地背转过身来。 直到此时,德仙长公主方恢复了些许常日的气力,正如钟燊昊向来印象中那般,榴裙飞马,英烈飒爽,时常让自己心生畏怯,纵然如纸剪影仍是疲敝不堪。 “此处山风太大,小心伤了身子”,钟燊昊深吸了一口气,顺势说道,“不如到轿中暖一暖吧,休息片刻也好”。 这回德仙长公主并不拒绝,踏上脚凳,扶着侍女坐进马车中,未尔又倚着车辕挑开帘子,淡淡地道,“别管我,你先启程,一路小心”。钟燊昊知道这是致别,也是命令,躬身施礼,便转身下了坡地,仍是步步回头,直到林中的穿枝错叶,完全地挡住了视线。 片刻之后,江边号角声起,旌旗悠悠,皆化散在朔风中。 颓然埋首袖中,彼此不愿对面承认的那些,掩藏到如今,只成了洪荒肆流的悲凉。 今后同样的时辰,同样的夜晚,隔着山水万重,隔着城池甲胄,孤枕断肠,知有几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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