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糊涂

(读小说吧 www.duxs8.net) 小侠女提起邱引这个名字的时候已是新的一天，其时雨过天青，长虹贯日，空气格外清爽。重踏征程的四人组个个精神抖擞，对前途充满期待。 经过醉酒考验的名马“忽雷驳”此时已逐渐呈现出神骏的迹象，但杜鹃对它不感兴趣，仍选择乘坐牛狂的肩膀——除了前文提过的诸般好处，还因为这个几乎无所不能的巨型男人给她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这样一来，女将军班鸠就不用再跟宋昱挤一匹白马，队伍的坐骑状况首次得到合理分配。 结伴赶路，路若长，有话则短。杜鹃刚从阴霾中走出来，话挺多，时常说起一些她过去在江湖上的事迹。而见不多识不广的女将军习惯性的乱发问，也将整个交谈的气氛活跃了起来。 “天下第十七？”当小女侠说起生平最得意的战绩时，班鸠忍不对这所谓的排名产生了兴趣，“你是说，这个人只有十六个人打不赢，然后剩下的全世界的人都不是他的对手是吗？” “差不多吧，不过我想应该是一对一。”杜鹃答。 “这么厉害！可是，这是谁给排的名呢？”班鸠问。 宋昱同样认为这种说法不可靠，接口把班鸠话中的驳意挑明：“是啊，武功这东西又不是身高，可以叫大家排排站着比一下就能排得清楚的。” 杜鹃以前没想过这问题，临时想不出个所以然，便胡乱答：“可能是过去的什么时候，全江湖的武人们凑到一块儿，打打擂台什么的……哎呀，管它是怎么排的，反正那个大盗邱引的武功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高强。” “哦，那然后呢？”班鸠将信将疑，接茬让她把故事说下去。 “然后，然后他就被我打败了。”杜鹃答得挺得意。 ——如果江湖上的排名足够权威，那么杜鹃的武功等级必定在第十六名以内，这就表示在单挑的情况下，江湖上最多只有十五个人可以打败她。这也太夸张了！除非换成班鸠——倘若连作者都不相信，如何能指望她的同伴信她？宋昱指着天边对班鸠说：“班班你看！那片云，黑白相间的，像不像一大泡鸡屎，真美呀！”班鸠注意力被转移，朝天边张望。 杜鹃“哼”一声，暗骂了一句死淫贼。 小侠女的故事看似说不下去了，幸好队中还有牛狂，他总会在最适当的时机开口：“继续。” 好吧，继续。 杜鹃遇见邱引有点儿偶然，当时她在一家小酒楼吃饭，附近有两个江湖人吃饱了撑着，大声点评天下高手，刚好说到了这个天下第十七。本来小侠女也只是偷听着玩，不想其中一人在有意无意中提到了她的名字，原话大约是这样：“别看这大盗邱引排名这么靠后，此贼可是出了名的侠女杀手。依我看呀，真要打起来，排他前面的那些女侠女魔，只怕没一个是他的对手……更别说最近出现的那些什么杜鹃麻雀了。” “杜鹃？这名字我听过。应该是最近半年才出道的吧？听说这小妮子跟不少人比试过，还从来没输过呢！” “嘁！那叫什么比试呀？全是侠客之间的小打小闹——正道中人的规矩就是没意思，晚辈要让着长辈，男人要让着女人，全是让来让去的，无聊透顶。我敢打包票，这杜鹃要是碰见黑道高手邱引，只怕跑得比兔子还快。” 这种议论除了伤人自尊，还带有激将效果。杜鹃生了会儿闷气，终究明白了，若想真正得到江湖的承认，只有跑去击败个黑道高手才行。于是开始琢磨着是不是该去跟那两人打听大盗邱引的下落。 无巧不成书，反正这就是书——那两闲人说得正兴高采烈，酒楼角落有个体格壮硕的大汉忽然插口：“二位不得胡言乱语，邱某已两年不与女子动武。”——说邱引，邱引就钻出来了。 两闲人目瞪口呆，杜鹃也是被这巧合吓了一跳，随即意识到机会来了，赶紧跳上前去，问那个“邱某”是不是邱引。邱引说是，问她要干嘛。杜鹃说要跟他比武。邱引说他的武功不适合跟女人打，劝她算了。杜鹃不肯算，非打不可。邱引说你看你看，你后面有帅哥。杜鹃回过头看，后面有墙壁。邱引戴上斗笠，夺门而去…… 杜鹃在冲出酒楼之前，还不忘跟在场观众自报一下大名，更不忘奚落一下那两个目瞪口呆中的家伙：“看见了没有，我跟他已经碰见了。谁跑得比兔子快？” 邱引跑得比兔子还快，杜鹃追得也绝不比兔子慢。两人你追我赶半个多月，终于有一回邱引跑烦了，转过身来，对迎面冲来的杜鹃叫道：“你真的那么想打！？” 杜鹃险些冲进他的怀里，赶紧转身逃跑开几步，然后喘着气回答：“废话！呼哧呼哧……不想打我追你干嘛？呼哧呼哧……你先等等，跑死我了！呼哧呼哧……” “好吧，那你先歇会儿。不过我可提醒你，你正我邪，所以拳脚不长眼，受伤了可不许骂人。”邱引取下斗笠，走到一棵树边，席地而坐。 “你只管用全力。我也提醒你，你要是输了，以后有人问起，你可不许不承认。呼哧呼哧……”杜鹃万事名为先。 “好。”邱引闭着眼点了点头。 “给我点水，好渴！”——杜鹃追人追成了熟人。 …… 两人休息好就开打了。 杜鹃身形轻巧，飞快地围着对手转，寻找出手机会。邱引则背手立于原地，挺胸低头，好像陷入沉思，又好像是故意在等侠女先出手——看来他的武功特点是后发制人。 果然，最后还是杜鹃采取主动，飞身而起，一脚踹了过去。邱引不但不躲，反而迎着对方的攻击方向迈前一个大步，眼看就要被她踹正胸腹，却见黑道高手的上身微微一侧，侠女的飞腿居然滑了过去，而邱引的身躯猛然贴近的同时，双手更已直接探到了她的身后，一齐向内回收，准备将飞在半空中的这个娇小身躯抱入怀中……此时若是按一下定格键，这画面恐怕会有些古怪，这一瞬间两人几乎是以一种极其尴尬的姿势交叠在了一块。 杜鹃从没见过这样的打法，惊怒间，迅速抬起另一只脚，看准对手向前跨来的膝盖，奋力踏落，在千钧一发间，腾空蹦出了邱引的这一抱。若非比武的地方恰好有棵大树，若非一条腿挂在了头顶的粗树枝上，小侠女这仓促一纵，只怕要落得个倒栽葱头朝下——就算能站稳，能不能避得过邱引的下一扑攻势，也是难说得很。 “你干什么？”杜鹃曲体向上，手脚并用，心惊肉跳地爬上树枝。 “比，比武啊。”邱引抬头观看对手爬树。 “有你这么打的吗？”杜鹃觉得这个天下第十七有耍赖之嫌，“你刚才差点把我抱住了你知道不？” “知道啊。我的武功本来就是这样，就是要抱住打……才能打。”邱引搔搔头。 “什么嘛！？谁教你这么无聊的武功呀？”杜鹃愤愤不平，“闪开点！我要跳下去了。” “唉！我早跟你说了，我的武功不适合跟女人打。是你自己不相信……”邱引自我感觉挺无辜，但还是退开了几步，给侠女让出一块降落的空地。 ——难怪闲人要说邱引是“侠女杀手”了，这家伙原来是练柔术的。柔术包括寝技和固技，就是通过擒拿扭摔等手段将对手弄翻，然后再用什么三角绞、关节技、杀活法之类的专业手法将对手彻底制服的地面格斗术*。这种打法在单挑的时候很实用，但打的过程相当难看。注重形象且自视清高的侠女们若是猛然被对手拖入这种流氓式的翻滚扭打境地，难免惊慌失措，忘记所学，胡乱挣扎而不得其法，最后眼泪鼻涕，一败涂地。 邱引过去和人比武，虽然常有败绩（不然怎么会是区区第十七号种子——作者注），但对付起女武人来，几乎战无不胜。而那些女武人落败之后总是羞恨难当，觉得不能就这么被他白白抱了，于是一怒之下就嫁给了他，以便一有机会就揪起他的耳朵大肆囔囔：“你给我听着！以后再敢跟别的女人比武，看老娘我怎么收拾你！”邱引担心有一天耳朵会被成群的老婆们揪下来，就再也不跟女侠比武了，见有要比的就跑……除了杜鹃这种穷追半个月不舍的。 接着说比武。 杜鹃估量了一下形式，觉得他的武功对自己非常不利，便问：“你还会不会别的武功？换一种好不好？” 这是邱引第一次碰见对手提出这样的请求，有点不好消化，搔了半天脑袋才回道：“会一些，可是不常用。你……我说你这侠女也真是，怎么能叫对手换武功呢？这，这不合常礼呀！” “你才不合常礼呢！哪有跟女孩子打架用抱的？”杜鹃一边愤愤不平地说着，一边跑去树边，拿起邱引的葫芦，大喝一口凉水，压压惊。 “那好吧，我们再试试，我不抱你就是了。”邱引的妥协可能还是出于老婆太多的缘故，看这小侠女咋咋呼呼的样子，万一再抱成了老婆，只怕家中从此难寻一刻清静。 这会儿可以说说杜鹃的武功了。从她刚才进攻时的那一下飞踹和脱险时的那一下飞纵，不难看出，小侠女的优势就在于一个“轻”和一个“快”，利用其优于常人的灵敏度，弥补攻击力与防御力的不足，最适合的战术就是游斗，把对手累得不行了，再寻找机会进行有效攻击。这恐怕要让人对她后来去太行山时的所穿的装束产生迷惑——她怎么改穿那些镶满铜钉的厚重牛皮束腰、护腕，把自己的优势给抵消掉了呢？ 这里有两个原因：除了因为小侠女阅历太浅，行事糊涂，还因为她在跟邱引的比武过程中，多少吃了点儿亏。 邱引是柔术高手，所以力量必定出众，虽然比武前被限制了不能用“抱”，但随便一拳一脚都带有较为可观的杀伤力。杜鹃最后依靠点数取胜，却也发现了一个尴尬：我打中他一百多下他都没怎么受伤，而他只打中我一拳我就差点没死过去……女侠如是想：“看来以后应该去弄些高攻击高防御的装备才行。” 显然，这个糊涂的想法给杜鹃未来的江湖生涯带来了非常严重的后果。那个体格壮硕的邱引在挨过了侠女一百多下粉拳粉脚之后，终于承认，在“不许抱人”的规则限制下与这个以灵活见长的侠女交手，取胜的可能性实在太小，为了不多浪费时间，只得主动认输。杜鹃忍着腰间挨了一拳的疼痛，兴高采烈地跑掉，当即就跑去找了家武备店，定做了一副镶有铜钉的牛皮束腰，重达七、八斤。然后，为加强拳脚的攻击力度，又弄了同样沉重的护腕和长靴。再然后的很长时间里，成名侠女沉浸在江湖人的褒扬声中，基本上不再跟人交手，错过了尽早发现这身沉重装备的致命伤的机会。直到在太行山区被两山贼轻松撂倒，然后被淫贼宋昱劫持到了客栈……这部分内容前边都已经提到过了。 没提到的是，杜鹃在客栈里客串店小二的时候，已经找出了自己的败因，并在那半日打工期间，将身上的几件重物拿去附近的裁缝店抵押，量身定做了一套蓝色轻衫。也就是说，目前四人组中的杜鹃和第一卷里刚出场时的杜鹃的装束已经不一样了。所以当宋昱听完杜鹃这段“大败邱引”之后，露出怀疑的表情时，杜鹃料他要提山贼的事，立即决定，干脆自己先把这事儿说了得了。 杜鹃说：“前天没打赢那两个毛贼，只不过是因为本侠女穿错了装备，施展不开手脚。死宋昱你要不信，咱们打一架试试，让你瞧瞧‘蓝风’这个外号是不是白叫的？” 这表示，此时的杜鹃已经完全找回了自信，这当然得归功于班鸠昨夜的开导。那么侠女在昨天白天表现出的不自信又是怎么回事呢？被四个流氓捆在龙王庙里又是怎么回事呢？看来，从客栈街的浓烟弥漫，到与宋昱一行人重逢的这段时间里，在杜鹃的身上还发生了些事——虽然杜鹃已经决定把这些事全部忘掉，但我仍然认为有必要将它们写出来。 如果我不写，杜鹃也不说与人知，小侠女的成长史难免留有缺漏，不完全。 —————————————————————————————————————— 注：有些书说，柔术为巴西人所创。经考证，这门武功最早还是源自中国，万历年间流传到日本，然后直到近代才从日本流传到巴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