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读小说吧 www.duxs8.net) 晚上十時多，家門開了又關，郝苑由外出回來。她脫下鞋子後，踏進客廳，一眼便望見嫣妙風坐在椅子上低頭看着一本書。 「我回來了，媽。」 「歡迎回來。」 「怎麼這麼晚了還不睡呢？」 「啊......嗯。我有點事情想跟你談談。」她蓋上了書本，收起了溫和的笑容，換上了一本正經的嚴肅表情。 「唉？嗯，好啊。」郝苑由對於她要說什麼心裏也沒底，只好隨即坐到她的對面，認真傾聽她的話。 「苑由，你打算給由風上學嗎？」她直入主題，就好比一發毫不掩飾的殺球，打向郝苑由。 郝苑由全身的神經都好像對「上學」這個詞語起了反應，不自覺地顫抖了一下。她沉默了好一會兒，躊躇着該如何回答。 「......我......我不想讓由風上學。」雖然是小聲得幾乎快要聽不見的回答。但光憑她的樣子，就能得知答案。 「我可以問一下理由嗎？」 苑由移開了本正視妙風的目光，深了一口呼吸，像是很用力地才能從喉嚨擠出聲音：「我不想讓由風步風來的後塵。要不是風來擁有出色的頭腦與戰鬥的才能，他也不會被軍事部的人依賴。被逼踏上戰場，在屍海中穿梭遊走，映進眼中的盡是血紅的畫面，所以他才會變成現在這樣！當昨天還很要好的友人在今天的戰場上不幸被殺時，根本沒有人能夠處之泰然！就這樣，他的內心不斷被侵蝕，最終成為了一個冷酷的人。看着如今的風來，我腦海中......盡是......變得跟他一樣的由風的畫面......」 說着說着，郝苑由的眼睛變得通紅，鼻頭發酸，不爭氣的淚水蒙着了眼睛。淚珠如同隕落的殘星，一顆一顆的打在桌上。話語變得斷斷續續、支離破碎，嗚咽聲讓人聽不清楚接續的內容。然而，明明本該什麼也聽不懂的言語，本該只會讓人感到困擾的自述，為什麼現在卻能讓聽見的人身同感受？為什麼悲愴的感受會遍佈體內，蔓延身心？ 嫣妙風看着郝苑由這副泣不成聲的模樣，便能知曉她至今為止是帶着多麼痛苦的心情一個人帶大由風。即便如此，她卻無能為力、萬般無奈，畢竟，戰爭，不是一個人說改變就能改變的。無論是自己的兒子又好，媳婦也罷，她能做的事，一件也沒有……她又何嘗不是欲哭無淚，心如刀割...... 就在這個時侯，嫣妙風也掏出了她的真心話：「我也跟你一樣這麼想過。我也曾以為即便跟你所想的一樣，不讓由風上學也沒關係。或許就這樣，兩人過着平靜的日子也不錯。但在今天下午跟他談了談後，我的思緒轉變了。」 以這句話為契機，郝苑由重新慢慢地抬起了頭，她一臉不解地望住嫣妙風。 「你有跟由風那孩子好好的談過了嗎？」 「不...沒有。但是...他可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啊，哪會明白這些事......」 嫣妙風開始語重心長地說：「的確一般的孩子是不會明白這些事吧。但是由風卻不同，他跟正常的孩子有着莫大的差異。我們都在不自覺中以自己的想法當作是那孩子的意志，光以自己的角度來想事情，為他決定好將來，卻沒有考慮過他的想法。我認為你應該跟他好好的談一談，而不是事先自行判斷。接下來，就用最真誠的話來傳達自己的內心的意思吧！也許有無法理解的事情，說出來也無法明白的東西想必一定多得數之不盡。但同樣地，不用說也能明白什麼的只是幻想。所以即便如此，我們還是一直祈求着能真正理解對方的一天會到來。」 「......」 重新審視自己一遍，明明是由風的未來，但自己卻連一次也沒有問過他的意見。這真的是為由風好嗎？苑由只是一直以她的角度來想「由風參與戰爭」這件事，到底有沒有問過由風的想法？ 「好」不是一個絕對性的詞語。對自己來說是好也罷，對別人來說也可能是極為痛苦的結果。就算由風沒有參加戰爭，但那樣的只是對苑由來說是好結果，如果這不是他渴求的話，真的算得上是好嗎？到頭來亦只是為了自己，不是為了由風...... 苑由這才發現這件事情。 郝苑由走進由風的房間，發現他尚在看書，便走上前坐在他身邊。 「由風，還沒睡覺嗎？」 「唔？媽媽？嗯，對啊。我還想再練習多一會這個魔法。」他隨即揮出小魔杖，然後詠唱一段冗長的咒文。但是即便等了良久，仍舊什麼也沒發生，看樣子是失敗了。 「呃...又搞砸了。」由風低下頭來，顯得有點沮喪，看來他已經失敗了很多次。看着這一幕的郝苑由能想像，要是熱愛魔法的他能進入魔法學院的話，鐵定會像一個到了有很多貴重魚類的海域上的漁夫那般，雀躍不已吧！ 苑由下定決心，想探求由風的真心話，向他發問：「由風，你想到學院上課嗎？」 「誒？」 由風不曉得為什麼媽媽會舊話重提，所以略感到遲疑。他的腦海一瞬閃過按媽媽所說，不到學院上學的念頭，這樣便不必與親愛的媽媽發生爭執了。 但這真的就是最好了的嗎？不說出心底話，就這樣互相欺騙，欺騙自己，這難道不只是徒有外表的友好、和平嗎？由風抬起頭來，當他與苑由那率直的目光、真誠的眼眸相交時，最後決定自己內心的想法說出口：「......嗯，我想上學。」 「但是...媽媽不想你這麼做......」郝苑由低下頭，對違背孩子的意願這件事感到愧疚。 由風遲疑了一剎那，但還是將一直藏在心底的那句話吐出：「......是因為怕我也會參加到戰爭裏嗎？」 但這一句話，令郝苑由一下子明白到，自己對兒子根本完全不了解。由風原來知道自己極有可能會被捲入戰爭。 戰爭這隻怪獸叼走了你的父親，所以你應該更明白我害怕你重蹈爸爸的覆轍。但即便如此，你還是想上學，還是想承擔起一切。為什麼你可以這麼勇敢？看着爸爸那冷淡的身姿，宛如外人一般的態度，你真的沒有半點恐懼嗎？你不怕自己亦會變得跟他一樣嗎？但是，我害怕……我害怕你會跟風來一樣，拋下我一個人，獨自遠去，令我又再變得孤單一人啊...... 「不打緊的，媽媽。還有我在！」淺淺的笑容，眼泛淚光的真摯雙瞳，明明是輕聲的一句話，份量卻是那麼的重。 像是看透了苑由的內心一般，由風道出了拯救她心靈的話語......郝苑由心頭猛地一揪，淚水頓時傾瀉而出，用力一把緊抱自己親愛的孩子大聲痛哭。 由風亦回抱她，用堅決的聲音對她耳語：「我不會被戰爭帶走的！就讓我來把爸爸帶回媽媽的身邊！」 「謝謝你……謝謝……謝……由風......」緊緊抱着由風的郝苑由低聲絮語，漸漸跪在了地上。這時，她彷彿明白了為什麼一切都好像踏上了岔路。 風來，原來我們都錯了。我們的孩子——由風這副細小瘦弱的身軀上，正藏着我們沒能堅持相信下去的東西。我們在最後一刻因害怕、恐懼、擔憂而沒能繼續相信下去的事物，竟就在這般近在咫尺的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