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紫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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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小说吧 www.duxs8.net) 方是六更,万籁寂寂的四合厢房中唯有枝桠上的麻雀低喑回啭,敲落在青石板上的还是清冷的月光,原来一切繁华浮艳,纸醉金迷,隐去了人声鼎沸之后也不过尔尔。有了昨晚打水的教训后,乌牚心起了个早,用钗朵把那绺浓密的青丝中分梳成环髻,就推开房门走了出来。绕进长廊,却见尽头处明灭疏动的琉璃宫灯下,光线柔和地漫散开来,笼罩在那躯直直站立的身体上。
“苏姑娘早,不知是否还记得钟某”,长久的静默后,缓缓地转过身子温声地道。
乌牚心的嘴角微微一提,算是问安了,“其实我本也是要登门道歉的,说起来到底还是我亏欠二位公子,差点失手让你们葬身井底”。
“姑娘切勿自责,能交识姑娘这种至情至性的朋友算是我的福气”。
片晌,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伸了过来,朗润清醇的声音再次响起,“且跟我来”。
乌牚心没有抽出手去搭上,抬眉看了跟前的人一眼,就缓缓地移开视线低下了头,无言地随着他的脚步走起来。
兴是为时还早,巍巍的柏梁宫偏房的后门只是虚虚地开了一条缝,钟燊昊牵引着乌牚心提起步子静悄悄地走进他的房间,虽然他深知若是平日里这个时分母亲都要去太后的宫里请安,陪太后用早膳了。
透过墙上的绿璃湘木窗望出去,只见轩台小榭,两边苏柳夹堤,竹影疏动,与前殿的富丽堂皇竟大相径庭。室内焚香氤氲,钟燊昊撩起袖子坐到一架古琴前,暝暝地合上眼,修指轻挑,缕缕深山流水般的琴音款款诉出,绕梁回啭。
虽是如落花流水般清丽潺潺,乌牚心却越听越觉得颇为出奇。他弹的虽是煦风烟柳之调,娓娓夹杂的却是惆怅追忆之思,郁结吐露的似是一种难以平复的哀伤,让人不禁心头一阵戚恸。
“公子表面上倜傥不羁,心中却似是有万钧愁肠”,乌牚心怕自己再听下去就会泪眼婆娑起来,轻笑一声打断了,虽然已然深知面前坐的是德仙长公主的儿子,却似乎圣上仍没有御赐封号,只能以公子虚虚地应着。
“临沧寨中冤魂泣,金玉之躯支离碎。如何不怨,如何能平”,钟燊昊击节按断琴弦,一阵激昂之后又是一声长叹。
“奴婢愚钝,不能明了公子的意思,但公子既然以友人之礼待我,我也甘愿替公子分担一二”,乌牚心也不知道她为何要对一个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说出这样的话,出挑的相貌,丰沃的家境,似乎对她来说都是天边的故事,与尘世无关。干涸太久的原野需要甘霖,没有哪个人的心底能枯寂太久,嫡母的苛厉,兄长的漠然,在钟燊昊的以琴相诉下顷刻间低微到尘埃里。
钟燊昊的双眼似有朦胧,端起碧玉茶杯在唇间轻轻一呷,“听说苏姑娘也是在文案阁洒扫的吧,不知近日是否能抽空前去一趟”。
这,其实...”,乌牚心的脸不由得抽搐了一下,钟燊昊所说的话,虽在刚进宫时容若姑姑派人来交代过,这也正是她最不好解释的地方,若是再迟疑下去换作是谁都会心生狐疑,脸上便挂起拂然一笑,“两日后的辛时我确是有一次洒扫的任务”。
“若真有此幸,姑娘可否能私地里为我翻一下慎郡承乾十二年六月的卷宗,主要是看看有关当地群众叛乱的记录,不求字字记诵,粗略知其所记载的大意即可”,说到此处,钟燊昊的眼中汲汲的满是急切,但拂离闪过的似是痛楚,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来握住乌牚心合按在胸口的手。这听起来最轻松的事,对钟燊昊早就是心心念念不能摧垮的坚持,他低头避开了乌牚心澄澈的双眸,也在绞如心痛,她的单纯无知却沦陷成他的筹码。
掐指一算也只是一年前,这有何难,乌牚心爽朗地应下后旋即便是玲珑般的笑声。
“啊,金屋藏娇瞒上欺下”,房中唐突地闯进的女子满脸惊愕,掩不住的是眼角纹起丝丝笑意。
“棠妹,不许胡闹”。
乌牚心这时方缓缓地转过身,只见她一身墨绿蜀缎满头珠翠便深知地位不凡,也是自己一样的身高,卷起的华袖袒露出的手臂皎洁如雪而略有丰硕,肩上还松松的缠了几弯宫绸。
“都及笄了还这么淘气,以后都不知要找什么样的人家才管得住你。苏姑娘莫要见怪,胞妹栖棠生性古灵精怪,你且先行回去罢,恕不远送”。
“等等,子曰,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又没做什么亏心事的话干嘛急着走啊”,栖棠公主偏是曲起臂子挡在门口,一脸得意地撅起,“不过我的悠悠之口可不是那么容易堵住的”。
见此神色,乌牚心知是拗不过她,盈笑着解下腕上那条狼牙手链,虽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但公主自小养尊处优,什么奇珍异宝不是鼎铛珠砾。倒是这链子把皙洁剔透的狼牙由大到小依次排列,又是用西域的苇丝编结起来,自然能让人眼前一亮。
栖棠公主见了欢喜的不得了,托在手心中用冰雪消融般的眸子细细打量着它,未及多久,又嬉闹地在乌牚心的身上拉扯起来,翻开襟领,解开袖子,似是眼前这个西域来的姑娘身上定当藏着无尽待掀开的宝藏。钟燊昊见是阻挡不住,乌牚心的衣衫又被翻解得微微松垮,只好闷着气半带羞窘地扭过头去。
“啊呀,公主这个拿不得啊”,乌牚心怔是一急,旋即抽出手来把紫绮夺了回来,惹得栖棠公主怏怏地含了一口气。
“这屋里头今天好生热闹”。
倏的廊外环佩叮当,香风细细,传来的女声娇软中尤带凌厉,乌牚心知是来头不浅,忙恭福下身子。抬起眉来轻快地扫一眼,前头的却是德仙长公主,一双丹眼朝上撩起,绘不尽的雍容妩媚,肌肤细腻,体态丰酥得当,骨子里流转的果然是皇家的丽质天成,明艳得不可方物。而身侧离了半步之遥的便是薛淑妃,参鸾髻上只是簪了个暗黄腾飞的凤凰,前后再无一珠钗以饰。乌牚心默默心叹,垂黯下的忧戚丝毫不减眉目间精雕细琢的绰约,素来听闻薛淑妃避世在一身简素的对襟襦裙上表现出无尽的贴合。
这屋里头心绪不佳的或许只有钟燊昊了,他的嘴角是绷紧的抽搐,想来母亲是极少亲自进入他的房间,这回栖棠必定是一起随同前来的。这个胞妹竟一点也不矜持,即不通报还打闹了起来。
“这孩子自慎郡回来后就这副魂不守魄的样子,睿王像你这般年纪时王妃都过门了,瞧你还天天没做过一件正经事”,德仙长公主颦颦地皱了眉心。
“母亲,我刚一进来是便是这样了”,栖棠公主跳到德仙长公主身后便朝钟燊昊他们翻了翻白眼,舌头觑的一吐接着说,“哥哥在和她拉拉扯扯的,一个弹琴一个吹笛其乐融融,看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了”。
“我就说孩子们的事用不着我们操心嘛,我们四处张罗的还不一定合他们的意呢”。
听薛淑妃这么哧的一笑钟燊昊更加窘迫地无地自容了,沉沉地按下胸中的不快只是咬着牙斥了句,“栖棠别闹”。
“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乌牚心霎时觉得四只灼灼的眼睛一尘不抖地落在自己的身上,从额头到伏跪的双膝,似是要数清她的鬓角上有多少根青丝。紧握着紫绮的手心已然沁漫出层层的浸汗,在昏昏欲沉的静默下凝滞了时间,冰凉的笛面下一刻都有着滑落而下的惊悚。在容若姑姑他们的安排下,明明身世的每一个细节都是如履薄冰,回头想起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抵挡住了翻查户籍般一连串滚珠般的盘问,只如背诵史书般晦涩艰难。
平日里回到厢房中时总是熙熙攘攘,只因有着阮佩迟众星捧月的存在,毕竟众人眼中她已然是枝头要引翅而鸣的凤凰,是迟早要在她的裙下行跪叩之礼。这天晚上回到厢房时却昏晦得没有掌灯,只有华凉如水的月色从窗台泻下。阮佩迟正对着窗口背立着,在那一方盈辉的月色中,修竹般的身段玉魄雪姿,亭亭玉立,却一如天上那仑皓月凄冷孤寂。
听到后头有开门的唧呀,她缓缓地回过头来,低诉的声音倒像是在独自呢喃,“其实我更羡慕你们,再过十年就可以回到自己田野辽阔的家,那里土地肥沃,绿意成荫,勤劳耕作就能生生不息,只待黄昏时分看着绕膝的儿孙戏蝶成阵”。
“我的来历换作别人不知,你是再清楚不过的”,乌牚心静静地听她说完,眸色深沉微凝,“我生在西域,那里虽然沙天无垠牧马成风却没有容我的一席之地,不然怎会茫然奔波被拐至此。我的母亲是被嫡母折磨致死的,心中纵是装载满腹冤屈,最后一刻对嫡母也没有咬出一个恨字,她心心念念的唯有我能师成武艺,从此能不屈辱人前。受人眼低只因自己太过懦弱,什么怨念顿首之间皆是烟雾”。
“别说了”,阮佩迟凄呛地猛回头,眼里嘴角抽搐的满是无助,“你没有家,我就有吗,不仅于此,我还要绑束着家人鸩毒一般的铅坠,位列凤露台的容华富贵,不过是要我搭上一世的韶华去撕心裂肺地把他瓦解。我也亲眼目睹了父母临死前的凄凉,他们推开我的手的刹那却是不准我忘记,此结未解,怕是忘川河下再见的颜面也没有”。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但每条路都是自己选的,你怨不得谁。人生短暂只求个痛快,如果真是情非所愿,趁薛淑妃还没把你献给陛下之前抽身还来得及”。
阮佩迟忽而仰天长笑起来,一脸清容侧淌下的是与之不符的谩漠,什么词动京华,舞练如虹,在笑声中都是要歇斯底里撕碎的面纱,“是啊,都是我选的,都是我咎由自取。你终有一天会明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不要可怜我,那时我等到的只许是你油然而生的敬佩,用尽一生的隐忍只求那抹鲜血”。
墙角探到窗前的羊蹄甲累累串串,开得轰轰烈烈,那种暗流婉转的浓红却像极了阮佩迟眼角撩起的血腥,烈火喷油的炫灿中透出肃杀,阴翳得乌牚心不敢再划前探究一步,只是淡淡地衬着她的声音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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